作為鬼靈,他們是嘗不到人間滋味的,雖然有香火,可香火代替不了食物。
作為人化成的鬼靈,他們對食物的執念是與生俱來的,和這天地一樣久遠,戒不掉。
雖然餓不死,但是餓得魂體單薄如煙霧般飄蕩,恨不得把天地萬物都吃下去,那感覺簡直是遠勝淩遲的酷刑。
“小丫頭,快說給你吃吧,給你吃吧……”一個老饞鬼流著哈喇子,在蒸氣蒸騰的廚房裡飄飄搖搖,如同霧氣一樣散開又凝實,接著又氤氳成氣。
如果林清歡肯說一句“給你吃吧”,那他們是可以享用的。
這是他們發現的秘密,林清歡這丫頭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她給的東西他們能吃。尤其她做的飯菜更加美味,哪怕隨便燜個飯煮個麵炒個快手小菜都香得他們口水流成河。
她四歲以前不懂事的時候,還有同行在外麵騙她零嘴吃,那香甜的滋味兒,讓那貨陶醉至今,吸引了一大批“美女”圍著他一遍遍地講。
後來她被封了靈目看不見他們,又學會拒靈咒,那他們隻能乾瞪眼了。
這時候林清歡撈麵出鍋,澆上小鍋裡重新熬好的各種湯料,不小心撒了半勺湯出來。
幾個不矜持的饞鬼一擁而上,伸長舌頭要去吸溜那鮮美的汁水,哪裡知道林清歡順嘴來了一句,“這是徐大伯的壽麵,誰也不能偷吃哦”。
於是,饞鬼們看著那半勺甘美的湯汁在地上氤氳開,還冒著甜美的熱氣,可他們卻吃不到嘴裡。
鬼生最大悲哀莫過於此啊!
看著籠屜裡一碗碗的壽麵,鮮美撲鼻的清湯,上麵飄著翠綠的蔥花或者香菜,誘人至極。
看到吃不到,血虐啊!於是,有鬼開始捶胸頓足,哭號四起。
林清歡咦了一聲,怎麼聽見有人哭呢?那些鬼靈們立刻齊刷刷閉嘴,緊張地看著她,這要是被她看見嚇著她,那他們再也彆想在廚房聞味兒帶撿漏了。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響起,林清歡輕輕揪揪自己的耳朵,瞎聽什麼啊。
她把麵都做好了,又說了一遍不許人偷吃的話,然後滿意地擦擦手,抽了張麵巾紙擦擦額頭的汗水,順手在街坊群裡發個完工的圖片,讓他們來端麵。
其實林清歡並不知道什麼拒靈咒,之所以這樣說也不是迷信,而是一個紀念性的小習慣。
小時候她外婆和爸爸給她買的零嘴經常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外婆就教她一個辦法,心裡想著嘴上輕輕念叨“這是我的,誰也不許偷吃哦”,就不會丟了。
她發現真的管用呢,再也沒丟過,外婆好厲害。
後來才知道,其實是街上小哥哥們趁著玩遊戲亂竄的時候偷吃她的零嘴,被家長揍頓屁股也就老實了。
六歲的時候外婆去世了,一開始她不能接受,還是照常和外婆說話,不自覺地就保留了這個習慣,似乎念一念,外婆就會在旁邊笑眯眯地誇她念得好聽,一遍就會。
等人來的時候,林清歡開始處理排骨。
排骨不需要焯水,直接洗淨吸乾水分,打入適量的土雞蛋,撒上細鹽,加入自家秘製的調料粉,抓上幾把澱粉,抓勻醃製。
過了一會兒徐家來人端麵,一個相貌英俊的青年遞給林清歡一兜子水果以及點心,笑道:“小歡,走,吃飯去了。”
這是徐玉輝,也算她小時候的玩伴兒,出了名的皮,如今年過二十卻穩重起來,也人模人樣的很招女學生稀罕。
林清歡叮囑他們小心彆撒了湯,“你們先忙不用管我,我把私房菜的單子做了午後過去。”
徐玉輝想留下給她幫忙說說話,不過那邊抬籠屜的招呼他幫忙,他隻得先過去。
他一走,躲在角落的鬼靈們立刻湧出來,“徐家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不同意!”“你算老幾,不是人家爹不是人家媽的。”“不才也姓林。”
“炸排骨了!彆吵,耽誤我們聞味兒!”
林清歡在大鍋裡倒油,六成油溫就一塊塊下排骨,炸得酥脆金黃,簡直能把人的舌頭給勾過去。
一個年頭不夠久,定力不夠足的新吊死鬼,腦袋漸漸從身子上分離,舌頭也一點點伸長,想要去吃那炸排骨。
可惜他隻是一團看不見的氣,甚至比不上空氣裡湧動的細微塵埃。所以,他不但吃不到,對那肉和林清歡也沒有什麼影響。
他修行不足,餓得生出怨念,居然帶起一股冷意,尤其與灶膛裡的柴火、鐵鍋裡的滾油一衝,讓林清歡有點異樣的感覺。
她扭頭看了一眼。
一個著馬褂的老鬼忙拽著他的舌頭把頭給裝好,壓著嗓子嗬斥他“注意保持儀表,你是吊死鬼,彆一副餓死鬼的樣子!”
新鬼委屈得用舌頭把自己的大頭卷起來,開始哭哭啼啼地唱小白菜。
忒慘。
那邊林清歡炸好了排骨,盛在瓦盆裡晾著,之後開始調料汁。
挖幾勺自家秘製的老醬,兩勺老抽,倒一定比例的煮麵條水,把醬料調開,再把排骨分裝在十二隻大陶碗裡,放好蔥片薑片澆上醬汁,然後上大鍋就著煮麵條的水小火蒸一個半小時差不多。
十二點到十二點半是私房菜館食客們來吃飯的時間,時間還充分她就等排骨差不多的時候再下麵。
等待的時候,她去看了看老湯鍋。
家裡的老湯一共分三種,都是爸爸熬了多少年的。並不是說一鍋湯熬多少年,而是最初一鍋湯,吃一些添一些,一直保持著多半鍋的量。
這麼多年下來,不知道偷偷沉澱了多少歲月的秘密在裡麵,香氣濃鬱得讓人有醉醺醺的感覺。
她根據食客的要求,分開用小鍋熬湯料。
鮮湯裡麵,會有雞翅雞雜或者雞腿肉,濃湯裡會有牛肉塊、牛雜等,不管麵還是佐料都很足,味道更是出奇的好。
她正攪拌湯料呢,突然空氣裡傳來奇怪的畢啵聲,就跟電流滋滋的聲音似的,又好似是什麼在燃燒。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就見一隻黑乎乎的球飄過來,球上還飄著長長的紅舌頭?
林清歡都沒來得及害怕或者想什麼,第一個念頭是彆毀了我的湯。她抬手就一鍋鏟拍過去,隱約好像聽見淒厲的慘叫。
什麼情況?
她驚訝地看看四周,空氣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喧囂,甚至廚房裡的白氣都凝滯了一樣。
有鬼?
她立刻握緊了鍋鏟,眼神一掃卻看到停止工作的換氣扇,估計是卡住了。她拿根柴火捅了捅,換氣扇重新運作,廚房裡的水蒸氣又開始排出去。
她撓撓頭,自嘲疑神疑鬼,不是堅定的唯物論者,剛才廚房裡白氣繚繞,根本看不清什麼,是她多想了。
她站在廚房裡感受了一下,並沒有什麼難過心慌害怕的情緒。
外婆說過的,在自己家裡沒什麼好怕的,人立於天地間,受天地清氣庇護,害人的臟東西是近不了身的。
咳咳,她真的不是迷信。
她才不怕鬼呢,這是社會主義社會,建國後不許成精,哪裡有鬼?
要是有鬼的話,外婆咋不來呢。
林清歡如是安慰自己,心就定了,又麻利地忙活起來。
等排骨的香氣彌漫在周圍的時候,外麵傳來聲音,“林老板辛苦啦,我們來吃飯。”
林清歡立刻應道:“好了,請進。”
她把麵裝進海碗裡,又把排骨端出來,根據個人的口味撒上芝麻、蔥花、香菜等,然後用托盤分批送到前麵飯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