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嫻掀開寬大的袖子,一截白皙的手臂暴露在寒冷的風中。隻是,原本白玉無瑕的肌膚上,一道道猙獰的疤痕縱橫交錯,甚至還有血跡。
她的眸子滿是恨意“沈妤,你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沈妤並不意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在她看來,沈嫻隻是受這些苦,還是便宜她了,比起她前世對沈妘做的那些事,她受的這些苦根本就不算什麼。
她眉梢微挑“我知道你現在恨極了我,同樣的,我也知道你是個很看重顏麵和自尊的人,所以,即便你要被人打死了,你也不會對外人道,你會讓所有人覺得你過得很幸福,那麼你為何要主動說出這些讓我看你笑話呢”
沈嫻咬牙切齒“我過的什麼日子,你不是早就預料到了嗎就算你沒有親眼所見,也會在背地裡笑話我不是嗎”
沈妤唇角挑起“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在我這裡什麼都不是,我不會每天浪費時間去想你過的什麼日子。”
沈嫻一怔,然後是無邊無際的怒火“好,那我就告訴你,我過得什麼日子。”
沈妤淡淡瞧著她,似嘲似譏。
沈嫻一步步走近她,麵若寒霜“你是知道的,安陽澤有多惡心,新婚第一夜,他就沒有在新房留宿,而是去了南風館,第二日喝的酩酊大醉回來,我成了全侯府的笑話。偏偏永康侯夫人瞧不上我是個庶女,一大早就叫我過去責罵了我一番,說我沒本事沒規矩,伺候不好夫君,留不住他。
永康侯聽聞了安陽澤做的事,將他狠狠責罵了一番,永康侯夫人不敢和永康侯嗆聲,也舍不得責罵她寵愛的小兒子,便將一腔怒火發泄到我身上,我才嫁過去,就讓我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麵罰跪。這樣冷的天,我跪在那麼僵硬的地麵上,五妹妹自幼嬌生慣養,被風吹一下祖母都心疼的不得了,你可能體會我的痛苦
安陽澤被永康侯責罵,心中煩悶,便也拿我出氣,挨了他一頓鞭打。如你所言,我是個要麵子的人,所以這件事我隻能爛在肚子裡。每天天不亮我就要起身伺候婆母,無論是喝茶還是吃飯,都在立規矩。明明新房有小廚房,婆母一定要我每日陪她一起用膳。
其實就是彆人吃飯,我站在旁邊伺候罷了,每次都是婆母吃完,我才能下去吃飯。我委屈,我憤怒,可是這是規矩,我不能不聽。偏偏大房二房三房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見我受辱,都來落井下石。那些下人見我不得寵,也看碟下菜,根本就不將我當成主子。我滿腹委屈無可訴說,除了忍受還是忍受。
安陽澤那個賤人,在床笫之間也對我都是折磨,我恨不得殺了他。你知道嗎,多少次我都想自我了斷了,可是我一想到你還活著,沈妘還活著,我就不甘心這麼死去。沈妤,我落到現在的地步,都是你害的你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死”
沈妤沒有任何憐惜之意,淡淡笑道“你這個壞事做儘的人都沒死,我為何要死沈嫻,你落到現在的地步,都是報應。這樣對你,我從未後悔過。”
沈嫻冷笑道“是啊,像五妹妹這樣心機深沉的人,怎麼會後悔呢。”
沈妤神情冷漠道“沈嫻,你有時間與我在這裡廢話,不若想想如何過好你以後的日子罷,畢竟你還年輕,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
她剛轉身,沈嫻在身後叫住了她“沈妤。”
沈嫻瘦了許多,一身素衣在寒風中顯得更寬大了。她的手藏在袖子裡緊緊握住“即便無法在安家站住腳,我也絕不會為安陽澤那個惡心的男人生孩子的。”
“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沈妤轉身離開。
突然,雲苓大喊道“姑娘,小心。”
沈妤一轉頭,就看見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近在眼前。
她呼吸一滯,眼看著這把匕首要刺入她的心口。
蘇葉伸出手要奪去匕首,卻已是來不及。
沈妤緊緊閉上眼睛,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
突然聽到“哐啷”一聲,匕首應聲落地,一把折扇飛了過來,挑開了這把匕首,沈妤還沒有張開眼睛,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楚王鬱珩。
沈妤呆怔了一瞬,立刻推開他,她神色有些慌亂“多謝殿下出手相救。”
鬱珩沒有說話,覺得懷裡空落落的,有些落寞。
紫菀三人也趕緊過去,見沈妤沒有受傷才放心。
蘇葉一顆心差點跳出來,她連忙跪下請罪“奴婢沒保護好姑娘,請姑娘責罰。”
鬱珩不滿的看她一眼,他倒是想責罰她,隻是蘇葉現在是沈妤的婢女,他不能插手。
沈妤扶起她“事發突然,誰會想到沈嫻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這不怪你。”
幾人都隻顧擔心沈妤,回頭一看,發現沈嫻早就跑了。
紫菀差點哭出來“二姑娘是瘋了嗎,竟然做出這種事”
沈妤淡淡笑道“她是想和我同歸於儘,看來在安家生活的這些日子,真的要將她逼瘋了。”
紫菀道“多麼危險的事,您還能笑得出來”
沈妤笑意森然“是啊,她被逼得越瘋,我越高興。”
蘇葉憤怒不已“姑娘,要不要奴婢將二姑娘抓過來,由您處置”
雲苓也道“是啊,她敢謀害姑娘,一定會受到責罰的,屆時安家會更容不下她。”
“不用。”沈妤眼底浮現出一抹嘲諷,“她想與我同歸於儘,然後再擺脫安家,我怎麼會讓她如意如今我既好好活著,她就要繼續在安家受折磨,等她有一天再也忍受不了,生不如死,時候就到了。”
她很了解沈嫻,沈嫻不會輕易尋死,就算要尋死,也要是痛苦到極致,死的時候也要拉個墊背的。
鬱珩了解沈妤的想法,是以他明明可以讓元驍攔住沈嫻,卻故意放跑她了。
他認真的看著她,目光滿是關切和溫柔“你心中有數就好,隻是下次千萬不要這般大意,我不是每次都能及時出現的。”
沈妤望進他那雙清澈的眸子,一眼到底,裡麵的擔憂和情愫清晰可見,不摻雜任何雜質。
她躲開他的眸子,點點頭“多謝殿下。”
鬱珩警告般看了蘇葉一眼,蘇葉神色肅然道“奴婢一定會保護好姑娘,不會再有下次。”
沈妤又在園子裡逛了一會,才回到宴會上,為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鬱珩在外麵等了一會才進去。
沈妤回到了沈妘身邊坐著,一邊逗弄著舒姐兒一邊問道“二姐呢”
沈妘皺眉道“沈嫻說她身子不舒服先告辭回去了。回去也好,反正她留在這裡寧王殿下也不會多看她一眼,還礙我的眼。”
她這麼說,看來是真的很厭惡沈嫻了。
少傾,舒姐兒似乎是困倦了,在奶娘懷裡打著盹。
沈妘悄聲道“嬤嬤帶著舒姐兒回去歇息罷。”
沈妗不知道沈嫻為何突然離開,她也不在意。原本和呂幼菱關係疏遠,卻是一反常態將呂幼菱叫到了自己身邊。
呂幼菱一雙水潤的眸子,睫毛微顫,低頭行禮道“見過沈側妃。”
沈妗難得的熱情,拉著她坐下“咱們是表姐妹,在意這些虛禮做什麼若是你不介意,叫我表妹就好了。”
呂幼菱受寵若驚,麵露羞怯“表妹。”
沈妗很是欣慰的模樣,仔細端詳著她道“母親才去世我就離開了沈家,之後忙著母親的喪事,我們表姐妹也沒有時間敘舊,今天既然遇到了,咱們可要好好說會話。”
呂幼菱自住進了沈家,雖然被好吃好喝的招待,但是沈家姑娘對她客氣有餘,親近不足,素日也不會主動尋她說話,鮮少像沈妗這般熱情。
她不由心中歎息,到底她和沈妗才是真正的表親。
她心中動容,笑著頷首“好。”
沈妗關切道“表姐在沈家一切可還習慣舅舅和舅母還好嗎”
呂幼菱道“多謝表妹掛懷,太夫人對我們很好,父母親身子也很好,我們在沈家一切都習慣。”
沈妗笑道“著我就放心了。不知表姐要在沈家住多久”
“這”呂幼菱麵色有些尷尬。
難道她要說呂昌晟本就打算賴在沈家不走
“表姐不要誤會,我沒有要趕走你的意思。”沈妗連忙道,“我隻是有些事要提醒你一番。”
聽沈妗說不是要趕他們走,呂幼菱舒了口氣,繼而疑惑道“表妹要提醒我什麼”
沈妗道“舅舅和舅母是不是打算定居在京城”
呂幼菱在沈妗殷切的注視下,實話實說道“父親的確不打算回去了。再者,大哥秋闈落榜,父親想讓大哥在京城讀書,三年後再參加秋闈。”
“這個想法是沒錯的。”沈妗道,“許家表哥也是因為科舉特地到了京城,因為他是沈家的親戚,倒是結識了不少清貴人家的公子和當朝大儒,看在沈家的麵子上,所有人都對他客客氣氣。前不久又得了解元,所有人都對他讚不絕口呢,想必春闈他也一樣能高中。”
沈妗是在告訴她,留在沈家的諸多好處。
呂幼菱也是深深體會到這一點,若她不是沈家親戚,也不能到寧王府參加宴會。
呂昌晟想要長久的住在沈家,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妗觀察著她的神色,又道“表姐和舅舅舅母就安心住下罷,祖母年紀大了,越發愛熱鬨,最喜歡長得漂亮的小姑娘了。如今是三嬸管家,她性格爽朗,待人和氣,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去尋她,不必客氣。”
呂幼菱讚同道“三夫人的確是待人和氣。”
“隻不過”沈妗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呂幼菱好奇“隻不過什麼”
沈妗歎了口氣“隻不過有句話我想提醒你,不知道該不該說。”
“表妹有話直說就是。”
沈妗思忖了一會,不得已才道“你既是我表姐,我也沒有瞞著你的道理,有些話我還是提前告知你才好。”
“什麼”呂幼菱更不解了。
沈妗語重心長道“表姐剛來沒多久,怕是不知道。大房無主母,這麼多年一直是由我母親管家,後來母親生病了,祖母便做主將管家權交給了三嬸。可這也不過是暫時的,無論是三嬸還是我母親,都是替五妹妹和二弟管家罷了。
祖母素來疼愛五妹和二弟,所以等到二弟長大娶了妻子,管家權還是要回到大房手上的,即便三嬸是長輩,還是要聽從二弟妹的,畢竟爵位是大房的,沈家將來也是大房的。現在二房和三房看起來風光,以後遲早都是要搬出去的,屆時就不再是侯府的人了,還是要仰仗二弟。所以,你在沈家,萬不可得罪五妹,凡事多讓讓她。”
呂幼菱點點頭“多謝表妹提醒,隻是我瞧著五姑娘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她待人很和善可親,也不會以身份壓人。”
沈妗搖頭笑笑“表姐沒有見過五妹以前的樣子,如今長大了,要尋婆家了,所以才不得不收斂了性子。”
“不知五姑娘以前是什麼樣子”
沈妗無奈的笑笑“五妹自幼嬌生慣養,祖母寵她,太後也喜歡她,所以她養成了嬌蠻任性的性子,她想要的沒什麼得不到的,她不喜歡誰也不會給誰麵子。”說到此處,她壓低的聲音,“就是皇子也敢得罪,太後和陛下隻當她是小孩子,從不怪罪她。”
呂幼菱微微驚訝“我倒是沒有看出來,難怪方才她敢駁太子殿下的麵子。”
“所以,你知道五妹妹的靠山多大了罷,正因如此她才天不怕地不怕。雖然她現在看起來和善多了,但你還是不要真的當她是表妹隨意玩笑,說到底,五妹妹和沈家其他姑娘是不一樣的。”
呂幼菱看著沈妤的身影,目光閃過一抹豔羨“是啊,長房嫡女,到底是不一樣的。”
沈妗掩住對沈妤的怨恨,長歎一聲“若我有五妹妹的身份,我也會很驕傲的。但二弟卻是比五妹好相處,對五妹是言聽計從。隻是五妹也快及笄了,祖母正為她的親事操心呢,等五妹嫁了人,大房就剩下二弟一個人,他一定很孤單。但好在有祖母護著他,五妹也會放心他一個人的。”
呂幼菱心念急轉,她又不是傻子,聽明白了沈妗表達的意思。
一是沈家早晚都是沈明洹的,以後二房三房都要依仗他。二是,沈家名望很高,成為沈家人能得到不少好處。三,就算沈妤驕橫跋扈,以後也是要嫁出去的,沈明洹未來的妻子不會受委屈。四是,大房就沈明洹一個人,嫁過去的姑娘不用伺候公婆,不會被公婆磋磨。
呂幼菱之所以拖著不成親,就是為了攀高枝。沈家這樣好的人家,她自然心動過,隻可惜,沈明洹年紀尚小,她可是比沈明洹大三四歲呢。
沈妗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麼,道“二弟快十三歲了,再過兩年也該定親了。現在在軍中曆練,不像那些紈絝子弟,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醉生夢死,二弟還是很有抱負的。也不知道誰家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嫁給二弟。不過我覺得,那個姑娘一定要照顧好二弟,祖母年紀大了,父母又早早去世,五妹也要離開沈家,不能有個成熟穩重的姑娘照顧好他,祖母怎麼能放心的下”
說到此處,沈妗見呂幼菱正在發呆,喚她道“幼菱,你在想什麼”
不知怎麼,她腦子裡浮現出“女大三,抱金磚”這句話。
不少人家的妻子都比夫君大幾歲,她不過是比沈明洹大三四歲,又有什麼不行的呢
她也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原來她潛意識裡就有這個心思嗎
“幼菱,幼菱。”沈妗笑道,“表姐,我叫你好幾次了。”
呂幼菱回過神來,在沈妗的注視下,她總覺得被看透了心思。
她掩飾性的拂了拂耳邊的碎發,心不在焉的笑笑“沒沒什麼。”
沈妗也不拆穿,道“所以,你知道五妹在府上的地位了,與她相處的時候要小心些,免得不經意間那句話說錯了,讓她記恨你。”
呂幼菱道“多謝表妹提醒,我知道了。”
戲台上正上演著一出熱鬨的戲,大家看的津津有味。
突然,一個婢女闖了進來,神色慌張,口中大喊著“王妃,不好了,小郡主她”
沈妘猛地站起身“舒姐兒怎麼了”
“小郡主好像生病了”
“方才不是好好地嗎,怎麼會生病”
寧王也走過來,神色冷肅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海棠居。
舒姐兒放聲大哭,白嫩的臉蛋漲得通紅,就連脖子上也紅透了。她的手腳胡亂揮舞,很是難受的樣子,似乎哭的時間太久了,她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困難。沈妘抱著她,輕聲哄著,卻也不能安撫她,她竭力揮舞手腳,像是要掙脫沈妘的懷抱。
寧王在一旁看的著急“太醫怎麼還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