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大牢和府衙的大牢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是傅賢妃到底是皇帝的妃嬪,又是寧王的生母,所以那些官差並沒有太為難她,為她安排一個還算不錯的牢房。
畢竟寧王現在可是隱隱有超出景王之勢,說不定傅賢妃就能脫罪呢。
傅賢妃坐在一張矮榻上,周圍很是空寂,偶爾聽到蟲鼠爬行、鳴叫的聲音。
天牢裡很黑,隻是點燃著幾支火把,上麵一個鐵窗,已是鏽跡斑斑,現在正大開著,有點點星芒漏進來。她衣服淩亂,頭發隨意的散開,釵環都掉了,很是狼狽。看著頭頂的窗子,委屈、不甘、困惑浮上心頭。
年輕初入宮的時候,皇帝也寵過她一段時間,可是好景不長,在安德妃入宮的時候,她很快就失寵了。她不如安德妃生的嬌媚,也不如安德妃會討皇帝歡心,她無論再怎麼努力,也從未複寵過,反倒是安德妃,這麼多年來,無論宮裡又進了多少美人,她都是聖寵不衰,就連景王也因為她在一眾皇子中最得聖心。
好在,她先安德妃一步有了兒子,才沒有讓安德妃完全淩駕於她之上。
最近這段時日,她看著安家覆滅,看著阮昭容進宮,看著安德妃失寵,看著寧王越來越得皇帝重用。她以為她終於苦儘甘來,可以將安德妃母子踩在腳下。可是她想錯了,皇帝可以為了景王讓傅檸嫁給他,又怎麼會將一顆心偏到她這裡來呢?
她的確嫉妒阮昭容,但是她根本沒有害阮昭容,可是皇帝根本不聽她解釋,就將她打入天牢,這實在是太偏心了。
即便她以前再不得寵,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看來皇帝果真是不將她和寧王放在心裡的。
思及此,她眼淚掉了下來,看著頭頂的窗子失神。
不久前寧王急匆匆趕到,讓她寫一封血書交給皇帝,她雖然不抱希望,但還是些寫了。若是今夜不能讓皇帝改變主意,她明天就會是一具屍體了。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吱嘎”一聲,牢門被打開了。
她以為是寧王過來了,忙擦擦眼淚,轉過身:“瑄兒——你,你是誰?”
傅賢妃麵色僵住了。
來人穿著一身官差的衣服,身材削瘦,麵色黝黑,右臉還有道猙獰的疤痕。他笑容很陰險,手提著一隻食盒,慢慢走進來。
“自然是奉陛下之命,送賢妃娘娘上路了。”
傅賢妃倉皇失措,往牆角縮去:“你……你胡說,你胡說……”
男子笑容森森:“賢妃娘娘謀害皇嗣,難道不該處死嗎?”
傅賢妃失聲道:“就算陛下要處死我,也該是派宮裡的嬤嬤或者內侍帶著聖旨過來,而非是你一個官差的一麵之詞。”
男子將頭上的帽子摘下,又放下食盒:“賢妃娘娘真是聰明,可惜,你這麼聰明不還是要死了嗎?”
傅賢妃尖叫道:“快來人,快來人,有人假傳聖旨要殺了本宮!”
可是天牢裡一派寂靜,除了火把發出劈啪的響聲,無一人回應他。
男子道:“娘娘彆白費力氣了,他們喝了我送的酒,全部睡著了。”
傅賢妃又氣又急,身體發抖:“你……是誰讓你來害本宮的?”
男子將食盒打開,裡麵傳來陣陣清冽的酒香:“方才還誇賢妃娘娘聰明呢,這麼這麼簡單的問題都猜不出來呢?”
“是安德妃,對不對?”
男子笑而不言。
傅賢妃怒聲道:“是她,一定是她!好啊,真好,我才被關進天牢,她就要迫不及待的害死我。”
她越想越確定就是安德妃要殺人滅口。是啊,就算她下毒謀害阮昭容,可是阮昭容不是沒有大礙嗎,況且她好歹是生下寧王的高位妃子,皇帝頂多是將她打入冷宮,不會賜死她。
而安德妃與她是死敵,必定要趁著這個機會殺了她,造成她畏罪自儘的假象。
男子好整以暇道:“既然賢妃娘娘都想明白了,就不必卑職說這些廢話了罷,若是識趣,賢妃娘娘就主動鴆酒自儘,好歹還能留些體麵。”
“不,我不要,你滾!”傅賢妃聲嘶力竭道,“你敢假傳聖旨殺我,若是被陛下知道,一定會懲罰你們的!”
男子搖搖頭道:“時至今日,賢妃娘娘怎麼還不明白?你現在可是謀害皇嗣的凶手,陛下極為厭惡你,怎麼會在意你的死活呢。”
傅賢妃站起身,離他遠遠的:“一切都是你們的詭計,安德妃和景王先是收買曼兒和本宮身邊的琴女官謀害阮昭容,又故意在太後壽宴上揭露這一切,給本宮扣上謀害皇嗣的罪名,讓本宮落到現在的境地,而現在安德妃又派你來殺人滅口!好狠啊,你們真是太狠了!”
男子諷笑:“賢妃娘娘,你逃不掉了。”
他斟了一杯酒,遞給傅賢妃:“娘娘,喝了罷,若是你不聽話,就不能這麼輕鬆的死去了。”
說著,他一步步逼近傅賢妃:“喝罷,娘娘早點喝完,卑職也早點去交差。”
傅賢妃順著牆角滑落在地上,淚水洶湧:“你這個走狗,你這麼卑賤的人,怎麼敢如此對待本宮!”
男子輕笑一聲:“賢妃娘娘如此高貴,還不是成為階下囚,任人宰割了?”
“不,我不!”傅賢妃一揚手,將他手中的酒杯打翻了,又迅速跑開,踢翻了食盒,酒壺裡的酒也灑了。
男子麵色陰冷:“賢妃娘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你不識好歹,那麼卑職也不客氣了!”
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條繩子,步步緊逼:“原本卑職是想讓娘娘鴆酒自儘,再將你掛起來的。可是,你太不聽話,沒辦法,卑職隻好直接一些了。”
說著,他一把拽住傅賢妃,一隻手鉗製住她,一隻手將繩子掛到她脖子上。傅賢妃奮力掙紮,雙腳不斷在地上踢踏著,地上的草席發出摩擦之聲。
她聲音沙啞,斷斷續續道:“來……來人……救命,救救我……”
繩子越收越緊,她的呼吸困難,臉色漲得通紅:“來人……快來人……”
就在她覺得心神恍惚,頭暈目眩,快要死的時候,突然,牢門被踹開了。
身穿一襲青衣的寧王步履匆忙的走進來,一腳踹在了男子的頭上。男子痛呼一聲,栽到在地,手中的繩子卻沒有鬆開。
寧王又劈手給他一掌,繩子從他手中被輕鬆的抽開,抱著傅賢妃道:“母妃,母妃,你醒醒!”
暈過去的傅賢妃被喚醒了,她半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寧王:“我……我是死了嗎?”
寧王悲憤不已:“母妃,兒子來遲了,差點讓母妃被人害死……”
說著,他轉頭,哀聲道:“父皇……”
傅賢妃微微抬頭,便看到一身龍袍、麵色晦暗的皇帝站在牢門口。她輕咳了一聲,啞聲道:“陛……陛下,您真的要賜死臣妾嗎?”
皇帝道:“朕何時說要賜死你了?”
傅賢妃指指那個暈倒的男子:“他說,是奉了陛下旨意,來賜死臣妾……”
“簡直是一派胡言!”皇帝冷聲道,“朕怎麼會下這樣的旨意?”
寧王心道,就算皇帝不會賜死傅賢妃,也會褫奪她的封號打入冷宮,和賜死又有多大的區彆呢?
傅賢妃委屈的眼淚流下來,掙紮著起身,又膝行到皇帝麵前:“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真的沒有讓琴女官收買曼兒謀害皇嗣。臣妾不怕死,臣妾怕的是陛下不相信臣妾,陛下……”
在皇帝的印象中,傅賢妃一直是優雅端莊的,可現在的她一襲宮裝滿是灰塵,臉上還有烏黑的塵土,和淚水混合在一起,在臉上留下兩道印子,頭發蓬亂,形象儘失。
想到這麼多年,他寵愛安德妃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冷落傅賢妃,不禁也為她感覺委屈。
當然,他隻會覺得是安德妃的錯,不會想到傅賢妃的委屈都是他給的。
他俯身,主動扶起傅賢妃,道:“愛妃,你受委屈了。”
傅賢妃一愕,又哭又笑:“陛下,您相信臣妾了?”
皇帝道:“方才發生的事,朕都看到了。安德妃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牢中對你動手,她眼裡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傅賢妃的寬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幾個手指卻是流著鮮血,裡麵白色的衫子少了一截。
皇帝見此,心道,看來寧王的確沒有騙他,那封血書果然是傅賢妃親手所書,是賢妃撕下了裡麵的衣服充當白紙。
和安德妃一對比,傅賢妃真是真誠又無辜啊。
傅賢妃抽泣道:“臣妾也想不到,德妃妹妹會這麼做,臣妾一直以為她那麼清高的人,是不屑於用這種手段的。況且臣妾一向比不得她得聖心,她何至於此啊。”
皇帝自然知道,安德妃之所以對付不受寵的傅賢妃,是為了打擊寧王,看來,這件事也有景王的參與。阮昭容一定也早就知情,否則在宴會上她也不會落井下石。
好啊,這一對黑心母子,不但在他身邊安插眼線,還利用他對付傅賢妃母子,實在是可惡!
皇帝拍拍她的手:“是愛妃太單純了,也是朕識人不明,這麼多年,讓你們母子受了這麼多委屈。”
傅賢妃啜泣道:“隻要陛下相信臣妾,臣妾就不覺得委屈。”
皇帝點點頭:“瑄兒。”
寧王會意,掐了掐男子的人中,很快,男子就清醒了過來,在他看到皇帝的時候,嚇的差點又暈過去。
寧王提起他的後領,冷聲道:“你好大的的膽子,竟敢假傳聖旨,害死母妃!說,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男子滿臉驚慌,卻是牙關緊閉。
“你對母妃所做的一切,方才本王和父皇都看見了,還不承認嗎?”
男子閉上眼睛:“卑職說,卑職全說……”
寧王放開了他,讓他跪在皇帝麵前。
雖然皇帝看到了方才的情景,但若要給安德妃定罪,還需要這個人的口供。
就在皇帝等待答案的時候,男子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猛然站起身,一下子往牆上撞去!
寧王悚然一驚,正要阻攔,隻聽“嘭”的一聲,血流如注,牆上沾滿鮮血,男子倒在地上。
寧王疾步上前,用手指探了探他打的鼻息:“父皇,他死了。”
皇帝麵色一沉,怒極反笑:“好,真好。安德妃,還真是有本事啊。”
寧王一急:“父皇,現在該怎麼辦?母妃她真的是冤枉的。”
皇帝歎道:“朕自然知道賢妃受了冤屈,即便這個人死了,朕也會給她一個公道。”
傅賢妃一臉感激:“臣妾謝過陛下。”
皇帝道:“瑄兒,先送你母妃回宮。”
寧王趕緊道:“是,父皇。”
因為官差都被酒迷暈了,所以整個牢房很是寂靜,也無人發現皇帝和寧王來過,亦無人來拜見皇帝。
妃子被關的牢房和犯錯的宮人被關的牢房差彆很大,亦距離很遠,所以一路走過倒是沒見到琴女官和曼兒。
就在快要走上台階的時候,突然幾個黑衣人快速跑過去,明顯不是天牢的官差。
寧王目光一寒:“誰!”
黑衣人發現了這裡有人,似乎急於殺人滅口,一個飛鏢飛了過來,寧王也自幼習武,所以一個閃身就躲開了。
“好大的膽子!”皇帝道。
在他麵前,竟敢殺害一國親王,當真是不要命了。
那人似乎覺得不是時機,便招呼其他幾個黑衣人逃跑。
寧王忙追上去:“站住!”
說著,就和幾個黑衣人纏鬥起來。因為外麵有禁軍巡邏,所以他們不敢鬨出太大的動靜。萬一驚動了禁軍,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全公公吩咐身邊的小內侍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去外麵叫禁軍過來護駕!”
黑衣人聽到這話,大聲道:“快走!”
寧王也不傻,他纏住了最後一個黑衣人和他打鬥。前麵幾個黑衣人看見他逃脫不了了,隻能先逃走了。
寧王一腳將他踢到牆上,又踩住他的心口,怒聲道:“誰派你們來的!”
黑衣人痛的齜牙咧嘴,卻是堅決不開口,甚至還想咬破口中的毒藥自儘。
寧王及時發現,照著他的臉給了他一拳,果然一個藥包被他吐了出來。
“敢不說實話,本王讓人將你千刀萬剮,受儘折磨,生不如死!”寧王威脅道。
黑衣人咳出幾口血:“是……是……”
“是誰!”
黑衣人啞著嗓子道:“到底是誰,小的也不知道,那個人戴著黑色的圍帽,小的看不清他的長相,隻是派了我們兄弟幾個悄悄潛入牢房,殺人滅口。”
“殺誰!”寧王追問道。
黑衣人指了一個方向:“那……那邊,是兩個宮女……背後之人讓小的殺了她們,再造成她們畏罪自儘的假象……”
說完這句話,就斷了氣息。
話到此處,皇帝已經全然明白。今日牢房的官差被迷暈,不隻是有人要來謀殺賢妃,還是要謀殺琴女官和曼兒,不給賢妃翻案的機會。
而且,就算來滅口的人不幸被抓到了,要麼自儘,要麼不知道幕後指使是誰。
景王,還真是心思縝密啊。
寧王暗暗笑了。他之前提議,讓這些人活著指認景王和安德妃,可是沈妤卻不同意。因為,越是人贓並獲,越是會引起皇帝的懷疑。而且景王狡詐,他不會坐以待斃。況且景王根本就不認識來滅口的這幾人,他一定會想辦法反咬一口。
很多時候,越是雲山霧罩,越是讓人深信不疑。
試想一下,皇帝親眼所見賢妃差點被勒死,又親眼所見刺客來殺琴女官和曼兒滅口,卻又恰刺客都活著,說出景王是幕後指使。皇帝這麼多疑的性子,不會以為是寧王為了給傅賢妃脫罪而故意製造這麼多巧合嗎?
反過來,皇帝明明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偏偏無一人肯揭露景王的詭計,在皇帝眼中,景王就是個狡詐陰險的人。
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在皇帝心裡生根發芽,越長越大。以後景王無論做什麼,皇帝都會覺得他彆有用心。
寧王更加著急:“父皇,這下該怎麼辦?”
“膽大妄為,實在是膽大妄為!”皇帝怒意勃發。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些小動作,景王心裡還有他這個皇帝嗎?
正說著,就聽到一陣陣腳步聲,一群禁軍湧了進來。
禁軍統領盧翊行禮道:“微臣護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皇帝怒聲道:“連天牢裡闖進了賊人都不知道,朕要你何用!”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請陛下恕罪。”
皇帝正在氣頭上,聞言越發心煩意亂:“恕罪,恕罪,除了恕罪,你們還能說什麼?”
所有人都屏氣斂息,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