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嚴葦杭深邃的眸子閃過一抹尷尬,麵色微窘:“對不起,我不知道母親和妹妹會這麼做……”
沈妤抬頭看他,淡淡笑道:“這種事,二公子沒必要說對不起。”
本就是兩家暗地裡商議好的,宣國公夫人這樣安排也很正常。
對於她的坦蕩,嚴葦杭意外而欣賞,反倒是自己扭扭捏捏。
想到這裡,他也慢慢恢複平靜,斟酌著道:“母親與我說,她很喜歡你……”
沈妤微微一歎:“我知道,祖母也與我說過了。”
“那你……”嚴葦杭實在是問不出口。
沈妤卻是直接道:“二公子,我想,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合適。”
嚴葦杭一怔,瞬間了然,這是委婉的拒絕啊。
但他也不是強人所難之人,笑了笑道:“我尊重你的意願。”
這句話說出口,他如釋重負,卻沒來由的有些失落。
“那國公夫人那邊……”
雖然國公夫人嘴上不說,但是有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她還是很驕傲的。可若是被她知道,沈妤拒絕了她的兒子,她一定會不高興的。
嚴葦杭玩笑似的道:“放心好了,我不會讓母親知道是郡主看不上我的。”
沈妤笑容真誠:“多謝。”
嚴葦杭拱手道:“既如此,我就先行一步了。”
沈妤頷首:“二公子請。”
沈妤沒有回花廳,直接到了馬場,就是為了避開沈妘的問話,可是沒想到,沈妘也在馬場的看台上。
看台上放置著桌案和椅子,周圍用簾子和屏風遮擋,地處陰涼,桌子上擺放著茶、酒和點心,招待的很是周到。
沈妘一眼就看見了沈妤,讓春雪請她過去。
懷慶公主抱怨道:“你怎麼才過來,比賽都開始好久了。”
沈妤擅自拒絕了嚴葦杭,有些心虛,不敢看沈妘。她看著下麵,無數人聚集在一起或是比賽,或是觀看,更有不少姑娘在下麵喝彩。
懷慶公主道:“你來晚了,小侯爺早就比賽完了。不過小侯爺很厲害呢,吳修誠比不過他,還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吳婕妤既非高位妃嬪,又不是寵妃,他有什麼可得意的?”
沈妘朝沈妤招招手:“阿妤。”
沈妤隻好挪到沈妘身邊坐著,沈妘笑道:“可見到人了?”
沈妤點點頭。
“你覺得嚴二公子如何?”
沈妤毫不猶豫道:“他是個君子,隻是……”
沈妘皺眉:“隻是什麼?”
“隻是我對他沒有彆的心思,姐姐和祖母就不要再費心了。”
“所以,你和他說清楚了?”
沈妤頷首:“既然我對他無意,自然要與他清楚,免得耽擱他的時間。”
沈妘想了想,還是道:“二公子這優秀的人,你為什麼……”
“姐姐。”沈妤低下頭,撚著帕子,“我已經拒絕了,你再說彆的也是無用。”
“好好好,我不說了。”沈妘揉揉她的頭發,“既然我們阿妤不喜歡,我和祖母再給你物色彆的人選,隻是要找個和二公子同樣出眾的人物,倒是難了,不過也不是沒有。”
沈妤哭笑不得:“姐姐,不必了。”
“什麼不必了?”
沈妤低聲道:“就是暫時不必考慮我的親事了,我還小,不急著嫁人,等四姐出閣後再操心我的親事也不遲。”
沈妘輕笑:“誰說四妹還未定下?想必,很快她就要嫁人了。”
沈妤訝然:“我怎麼不知道?”
沈妘笑著指了指:“你往那邊看。”
沈妤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發現薑氏和韋夫人坐在一處,兩人相談甚歡的樣子。身邊還跟著沈婉姐妹和韋思繁,不遠處,韋璟和一眾公子站在一起。
沈妤更驚訝了:“難不成三嬸想讓四姐嫁給韋公子?”
沈妘微笑道:“正是。”
“可是韋公子和沈嫻退過親。”沈妤道,“況且,韋公子後來又和俞姑娘定親了。”
“那又如何呢,事情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三嬸之所以不在意外人的眼光,想要讓四妹嫁給韋璟,也是為了四妹著想。韋璟出身不差,難得的是人品又好,最重要的是韋夫人是個直率的人,心裡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更不會刻薄兒媳,四妹若是嫁過去,一定會過的很好。麵子和裡子相比,哪個才最重要呢?”沈妘語重心長道,“這也是祖母為你選中嚴家的原因,宣國公夫人一看就是個不錯的人,永康侯夫人根本沒法和她比。”
沈妤心道,那找個無父無母的豈不更好?她是這樣想的,腦海中卻浮現出鬱珩的身影,連忙搖了搖頭,讓他的影子消失。
沈妤又歎了一聲:“橫豎說什麼也晚了,你既拒了這門親,總不好出爾反爾。”
沈妤雙手捧起茶盞,不接話。
沈妘也不再讓她為難,又照看舒姐兒去了。懷慶公主則是一直在人群搜尋著沈明洹的身影,卻是一直沒有找到。
過了一會,突然聽到一陣陣響亮渾厚的馬蹄聲從馬場外傳來,漸漸地響聲越來越近,少傾,人群中沸騰起來,驚呼聲、鼓掌聲響徹天際。
沈妘忙捂住舒姐兒的耳朵:“發生了什麼事?”
隻見無數護衛打扮的人,手中提著許多籠子走了過來,裡麵關著不少兔子、狐狸、老鷹一類的動物,在裡麵不安的亂跳。
他們早已給馬場圍住圍欄,隻聽一聲令下,那些動物都被放了出來,它們撒開蹄子瘋一般的朝四麵八方跑去,發出鳴叫聲。
緊接著,許多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手持弓箭,朝這邊奔來,身邊跟著各自的護衛。所過之處,塵土飛揚,眾人趕緊往後麵躲去。
眾人原本很驚訝,但很快就被興奮和期待取代。
懷慶公主一眼就認出了一身藍衣的沈明洹,他年紀最小,卻在一眾人中很顯眼。
她激動的站起身:“寧安姐姐,小侯爺也參加這個比賽了呢。”
沈妤往前麵望去,說不出是驚愕還是欣慰,還有些擔心。
她忙起身走到欄杆前站立,黛眉緊蹙,目光一直追隨著沈明洹,生怕他有危險。
不過,當她看到他身邊是嚴葦杭時,稍稍放心了些。
沈妘卻是不讚同道:“洹兒怎麼不事先與我們說一聲?”
沈妤道:“想來他也是怕我們不同意罷。”
這時候,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高呼聲,原來是嚴葦杭一箭射死了兩隻老鷹,緊接著,沈明洹也射中了一隻兔子和狐狸。不過,他都是隻射中它們的後腿,不會真的要它們的命。
嚴葦杭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做得很好,看來在軍中這些日子,大有進益。”
兩人關係要好,又都生的相貌俊朗,不知讓多少姑娘悄悄紅了臉。
沈明洹笑道:“是嚴二哥教的好。”
嚴葦杭指了指前麵,不少動物都倉皇無措的四處跑,周圍是無數手持弓箭的男子。
“你看那邊一隻狐狸。”
沈明洹麵露驚喜:“竟然是銀狐,我要打下來送給姐姐。”
嚴葦杭笑道:“去罷。”
宣國公夫人提議,舉辦這個比賽,既可以娛人悅己,還可在沈妤麵前表現一番,若是能親手獵下那隻銀狐就更好了,可以送給沈妤。
可是既然沈妤拒絕了他,他也沒必要這麼做了。
不隻是沈明洹,其他人也見到了這隻珍貴的銀狐,都策馬靠近,馬兒在原地踢踏著蹄子,上麵的人一個個張弓搭箭,蓄勢待發。
沈明洹將弓拉成滿月,率先射了出去,讓人猝不及防。
眼見著這支弓箭就要射中銀狐的後腿,突然,一道淩厲的箭氣破空而來,這支箭生生被攔截了下來。
銀狐又往前飛快的跑著,沈明汮怕被彆人搶先,趕緊策馬過去,又張弓搭箭,當他射出這一箭時,眼看著就要射中銀狐的臀部,又被一支箭半路攔截了。
他的箭一下子被釘到了地上,尾部還打著顫。
饒是沈明洹耐心再好,也不由不惱恨了。所有人都回過頭,看見後麵的人,都目瞪口呆,這一瞬,好像空氣都凝滯住了。
隻見一匹黑馬上坐著一個墨色錦衣的男子,他身姿高大挺拔,五官剛毅,麵容英朗,棱角分明,一雙眼睛泛出陣陣寒芒,薄唇上挑,麵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人群中起了一陣喧嘩,紛紛猜測這是何人,怎麼這麼大膽,敢攔截沈小侯爺的箭。
但是還是有人認出來了,驚呼道:“是陸家二公子回來了,是陸家二公子。”
“陸行川不是一直在邊關嗎,怎麼突然回來了?”
“你不知道?前不久大景和漠北作戰,我朝取勝,陸行川可是立了大功,他既然回京,想必是陛下旨意……”
“陸家大公子和二公子,一個從文一個從武,可都是人中龍鳳啊。”
“……”
驚歎聲不絕於耳,沈妤自然也認出了來人,他的確是陸行舟一母同胞的二弟,陸行川。
當然,除了沈妤、寧王和皇帝太後,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一母同胞。
陸行川放下弓箭,似笑非笑道:“沈小侯爺的箭術,還需要再練練。”
明晃晃的嘲笑、挑釁,簡直是太囂張了!
沈明洹到底年紀小,聞言麵色一變,可是他謹記沈妤的話,儘量沉住氣。
嚴葦杭護在沈明洹麵前:“陸二公子怎麼會到國公府?”
若是嚴家還掌兵權,他自然不敢在嚴葦杭麵前囂張。可是如今嚴家被削權,皇後又無子,太子又平庸,他自然是不怕嚴家的。
他掂了掂馬鞭,笑道:“今天剛回京,拜見了陛下,便聽說嚴府舉辦宴會。久不見京城各位,所以便過府拜見,嚴二公子不會怪我不請自來罷?”
嚴葦杭道:“陸二公子是貴客,在下自然不會怪罪。”
陸行川四下看了看:“怎麼,諸位在狩獵?”
嚴葦杭道:“比不得狩獵場,不過是覺得無趣,尋些新奇花樣罷了。”
陸行川毫不客氣道:“聽聞二公子武藝精湛,又在軍中任職,我久聞大名,不知可否加我一個?”
若是不答應,那就是太小氣了,也是怕了陸行川。嚴葦杭道:“我雖常在京中,但也聽說過陸二公子的赫赫威名,二公子願意指教一二,諸位都會覺的不勝榮幸。”
陸行川甩了甩馬鞭,大笑道:“好,那就開始罷。”
馬場之上,比之方才更加喧鬨,也更加刺激,眾人的歡呼聲自震耳欲聾。
沈妤快步下了台階,沈妘在後麵叫住她:“阿妤。”
沈妤回頭:“我不放心洹兒。”
方才陸行川攔截沈明洹的箭,明顯是故意為之。沈妤已和陸家結仇,她擔心陸行川會趁亂對沈明洹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沈妘將舒姐兒交給奶娘:“我與你一同去。”又轉頭對懷慶公主道,“馬場危險,公主就彆去了,你在這裡幫我看著舒姐兒罷。”
周圍還有寧王府和懷慶公主帶來的護衛和嬤嬤,想來不會有危險的。
懷慶公主突然覺得心中緊張,訥訥的點頭。
此時馬場上的局勢已越發激烈,那些公子們心知敵不過嚴葦杭和陸行川,但是也不好這就放棄,否則會被人嘲笑,所以隻能咬牙堅持。
陸行川的箭術和馬術都很好,才一會就獵了不少動物,但是他獵捕的方式十分殘忍。彆人都是將箭射到動物的身上,他偏偏射到動物的眼睛上,動物死不了,痛的哀哀嘶叫。
也不知道他這樣做是為了展示自己的箭術高超,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特殊的喜好。
國公府的很大,馬場更大,足夠馬兒肆意奔騰。而小動物無論跑多遠,卻都是跑不出圍欄,急的四處亂竄。陸行川更是百發百中,沒一會跟在他後麵的隨從,馬上就掛滿了動物,卻都在痛苦的掙紮。
這時候,那隻銀狐又出現了眾人麵前,沈明洹眼前一亮,趕緊抽出弓箭,搭在弦上。
沈妤圍著圍欄跑到離沈明洹最近的地方,風聲陣陣,歡呼聲陣陣,她大聲喊著沈明洹的名字。可是太喧鬨了,沈明洹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
沈明洹剛準備發出這一箭,卻突然後背發寒。嚴葦杭大聲道:“明洹!”
沈明洹立刻趴在了馬背上,這一瞬間,淩厲的風聲疾來,一支箭擦著他的頭頂飛了過去,直直釘在一棵參天古木之上!箭頭沒入木中,箭身晃動了幾下就靜止不動了。
看到這一幕的沈妤,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隨後,她四下搜尋著這支箭的主人。
這一瞬間,沈明洹真的被嚇到了。若是方才他沒有及時躲開,這支箭能穿透他的腦袋!
他驚魂未定,卻是不想被人發現他的恐懼,一回頭卻發現陸行川在遠處看著他。
那支差點要了他命的箭分明就是他發出來的!
嚴葦杭麵色一沉,策馬過去:“陸行川,你這是要做什麼?殺人嗎?”
陸行川笑容不改:“嚴二公子可不要冤枉人,賽場之上,刀槍無眼,我一時手滑,偏巧就射向了小侯爺的方向。不過好在小侯爺福大命大,躲過了這一箭。不過,小侯爺到底年紀小,委實不該與我們一起到賽場上來。既然你堅持參與比賽,就該小心才是。”
蓄意殺人,竟然還倒打一耙!
沈妤氣填於胸,她死死咬著牙,才讓自己控製在暴怒的邊緣。而沈妘早就嚇得麵色發白,差點暈過去。
嚴葦杭勃然變色:“陸二公子,你太過分了。好歹你也是四品將軍,怎麼能傷害無辜!再者,在場的都是京城各府上的公子,你實在是太飛揚跋扈了。”
陸行川轉動著馬鞭,笑道:“我都說了,是一時失手,嚴二公子怎麼就不信呢。我可聽說嚴二公子是個正人君子,你可不能因為和沈小侯爺感情深厚,就隨便汙蔑彆人。”
“你——”
局麵一時僵持住了,一個怒容滿麵,一個笑如春風。
周圍人被這一場景驚到了,陸行川才回京,怎麼就和沈明洹結仇了?
陸行川道:“怎麼,還比麼?若是你們不比,那隻銀狐就是我的了。”
說著,不再看嚴葦杭和沈明洹難看的臉色,策馬向前。
就在他執起弓箭的時候,突然,他神色一凜,仰躺在馬背上,一支箭裹挾的冷氣飛過來,直直穿透他的發冠,這一瞬間,他的頭發全部散亂。
他正要勒馬,回頭看看是誰在背後偷襲他。可是身後又射來第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剛好擦著他的左臉、右臉和頭皮飛過去!
這箭勢凶猛,他也是堪堪躲開,直到確定了沒有箭再飛過來,他緊繃的心弦才放鬆一些,然後尋找偷襲之人。
隻見遠處,一個人策馬而來,一瞬間就到了他麵前。
那人一雙動人的眼睛,不笑亦含情,手上揮舞著一隻流光溢彩的馬鞭。他望著吃驚的陸行川,懶懶勾唇:“京城裡隻有我最囂張跋扈,想效仿我,你還不夠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