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顧明軒眸光越發暗淡,手指握著未央推過來的茶,指尖微微泛著白。
未央將顧明軒的落寞儘收眼底,眼皮跳了跳。
何必呢?
有她時,想著嚴夢雅,如今有了嚴夢雅,又開始想著她。
顧明軒這個人,永遠得隴望蜀。
“顧郎君身後是昆吾顧家,今夜邀我前來,想來不是為了與我再續前緣。”
未央輕啜一口茶,繼續說道:“顧家之前為晉王殿下衝鋒陷陣,險些要了皇孫性命,太子雖不擇手段,但皇孫到底是他唯一的子嗣,且太子生性多疑,非心腹之人不用。如此算起來,待太子掌政之後,第一個要收拾的,多半是顧家。”
“顧家需要出路,顧郎君更需要一個翻身之戰,顧郎君與我說這麼多,是為了顧家與郎君的未來罷?”
顧明軒鼻翼微張,眼底一片黯然,垂眸說道:“是,也不是。”
“我便當是了。”
未央不欲與顧明軒糾纏往事,隻將話題往太子之事上麵引,道:“既是如此,我便替阿晏謝過顧郎君的消息。”
“而今阿晏立足未穩,又遠在千裡之外,太子卻是自幼長於華京,暗中經營多年,郎君有幾成把握,能勝過太子的謀劃?”
未央的聲音清冷有條理,讓顧明軒漸漸從往事中回神。
顧明軒按了按眉心,苦笑一聲,答道:“若我說一成都沒有,你是否會很失望?”
“那倒不會。”
未央輕笑。
顧家本就不是極強盛的世家,又因晉王之事被天子清算,哪怕顧家家主在此,也不敢說自己有一分的把握能勝太子。
顧家如今投誠何晏,不過是破釜沉舟尋一線生機罷了——除了何晏,再無人是太子的對手。
未央道:“顧郎君決定將此事告知於我,想來是信任我的,既是如此,便請顧郎君將身家性命暫時交付於我。”
顧明軒眉頭輕動,道:“你有法子?”
或許是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問一個女子這樣的問題太失身份,他又連忙補上一句:“不告訴何晏,讓他收兵回華京?”
“阿晏根基未穩,若想在朝中有立足之地,必須立不世之功。我們若為此事將他召回,縱然勝了太子,隻怕日後他要花費十倍乃至百倍的代價恢複才將收回燕地、平叛蠻夷。”
未央迎著顧明軒疑惑目光,侃侃而談:“我們不能拖他的後腿。”
“太子的事情,隻有靠我們自己。”
“當然,想要對付太子的人,不止我們兩個。”
“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往往是旁人午夜夢回惦記著的人。”
夜色越來越深,未央的話仍在繼續。
她的聲音似乎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讓顧明軒原本緊蹙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未央終於說完,端起麵前茶杯,抿了一口茶,潤著長篇大論後的乾澀喉嚨。
而她麵前的顧明軒,也慢慢從震驚中回神。
回神之後,顧明軒起身,向未央深深施禮。
“受教了。”
顧明軒的聲音恢複明朗,略帶輕快,道:“我這便按照你的計劃去行事。”
未央頷首,笑道:“萬事小心。”
或許是月色太朦朧,又或許是未央聲音裡的笑意有些勾人,顧明軒怔了怔,呼吸再度變得急促起來。
——經今夜之後他才發覺,原來未央對他是手下留情的,若未央用對待太子的手段去對付他,隻怕他現在骨頭都成了灰。
想到此處,顧明軒心中越發惋惜。
他以前怎就沒有發現未央的好呢?
可轉念一想,以前他是發現了的,那時候的他,深深厭惡著未央的心計,覺得她汲汲營營,委實不適合做賢妻良母,所以才背著她,找了更為溫柔可人的嚴夢雅。
往事湧上心頭,顧明軒麵上一紅,不敢抬頭再看月色下的光豔女子。
顧明軒快步走出小亭,高大的身形在貝殼鋪就的小路上留下長長的影子。
未央飲了一口酒,目送顧明軒的背影消失在貝殼路的儘頭。
顧明軒縱然全部按照她的指示去做,她與太子相爭的勝算也不大。
更何況,太子身邊還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混世魔王秦青羨。
她得把秦青羨爭取過來。
說起來,她挺好奇太子對秦青羨說了甚麼,才會讓秦青羨哪怕知曉太子害死了他的家人,以及數十萬的邊關將士,依舊對太子死心塌地,甚至豁出性命保護小皇孫。
她得弄清楚秦青羨與太子之間真正的關係。
果酒喝得太多,未央有些上頭,揉了揉有點酸痛的太陽穴,朦迷離眸光恢複幾分清明。
夜風拂麵而來,撩起她鬂間的散發,她慢慢從軟墊上站起身,看著盈滿月色的昆明湖。
那個紅衣似火的驕縱男子,此時大抵醉眼朦朧,於月下舞劍。
未央輕輕一笑
顧明軒與未央分彆後,連夜按照未央的吩咐布署下去。
原本因何晏與天子關係日漸白熱化而躁動的朝堂,經過顧明軒狀似無意的引導下,很快便分出了各自的派係。
誰不想攀附從龍之功,讓自己的家族再上一層樓?
世家朝臣的紛紛站隊,太子瞬間便警惕起來。
與此同時,紫宸殿的天子也開始變得不安——他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可日薄西山並不代表他願意退居幕後。
他是大夏的天子,他要將一切掌控於手中。
天子起疑,天家暗衛儘數出動。
無數勢力趁機渾水摸魚,各種小道消息眾說紛紜。
數日後,太子假死偷生指點皇孫的事情被暗衛們呈在天子禦案前。
天子看完卷宗,閉著眼,久久沒有說話。
老黃門看了看天子麵容,試探著說道:“陛下,這終究是市井流言,做不得真。”
“市井流言?”
天子冷笑,道:“無風不起浪,你還記得朕的長子是怎麼死的嗎?”
天子提起廢太子,老黃門不敢多話,隻低頭垂眸給天子的茶杯續茶。
天子閉著眼,用力按了按眉心,蒼老的聲音冰冷似劍鋒:“朕上過他的當,知道他的手段。”
“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做不出來的事情。”
“但朕才是大夏的天子,九州的主人!”
老黃門眼皮狂跳,柔聲附和說道:“太子委實錯得離譜。”
“不該殘害皇子公主,更不該——”
“不。”
天子冷聲打斷老黃門的話,道:“這點他沒錯。”
老黃門愕然,看著麵上無表情的天子,越發捉摸不透他的脾氣。
斑駁的陽光穿過鏤空的窗台,斜斜照進紫宸殿。
鎏金的瑞獸緩緩吐著好聞的龍涎香,房梁上垂著的紗幔在清風的撫弄下微微起舞。
殿外的羽林衛按劍而立,精鋼打造的盔甲於陽光泛著寒光。
任誰自紫宸殿經過,都會讚上一句好一處金碧輝煌的所在,好一個巍峨威嚴的皇城。
與皇城相輔相成的,是至高無上的君權天威。
天子陡然睜開眼,渾濁眼底殺機頓現,說道:“他唯一錯的地方,是不該與朕搶東西。”
生於天家,爭權奪勢是常態,兄弟鬩於牆更是時有發生的事情。
但太子千不該,萬不該,是覬覦他手中的東西。
他是天子,他不給的東西,旁人不能搶。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當初你爹,我爺爺也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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