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臨下意識地拔劍。
可這一抹亮光出鞘,頓時引發了劍塚深處的劍刃顫抖, 無數劍氣吞吐。
沈長臨被淩厲的劍鋒所指, 渾身入墮冰窖, 隻能將劍歸鞘,他盯著鹿堯, 質問道:“你是誰?”
鹿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你問題很多……”
他現在還未有實體, 說話的時候, 身上還冒出縷縷黑煙, 一看就不是什麼正道人士。
不過, 他確實不是什麼正道人士。
“我名為鹿堯。”他笑道,“也可稱我一聲——魔尊。”
沈長臨眉頭緊縮。
現乾元大陸正道昌盛,一院兩宗四城八派十二世家,全都是正道人士。那些修魔的邪門歪道,全都是人人喊打,龜縮在一角之中,哪裡還敢出來自稱“魔尊”?
他心中疑惑, 突然想起了雲浮山記載著的史實。
千年前。
乾元大陸存在著人、妖兩族。
那時人、妖兩族並立, 各占據乾元大陸一角。但兩族並不交好, 妖族將人當作食物, 肆意吞噬提高修為;人族則將妖族當作獵物,剝皮拆骨, 用來煉製丹藥、製作靈器。
兩族之間, 麵上其樂融融, 底下卻常有摩擦。
最後因為利益分配不均, 拉開了長達百年的兩族戰爭。
其中,人族又分為兩派。正派想要將妖族趕出、一統乾元大陸;魔道則另有打算,與妖族狼狽為奸。
最後,天道還是偏向於人族。
人族贏下了兩族之間的戰役,將妖族大能封印在了一處荒蕪之地,對魔道更是趕儘殺絕,不留一個邪魔歪道。
而雲浮山的先輩記載,當時妖族主宰為妖王玄翎,魔道主宰名為魔尊鹿堯。
“是你……”
沈長臨握緊了劍柄:“你們還敢出來為非作歹!”
“嘖嘖……”鹿堯的身形一飄,來到了沈長臨的麵前,伸手捏起他的下巴,“我最喜歡這種明明害怕得要死,卻要強裝著的可愛模樣了。”
“你敢!”沈長臨拔出他的劍,用力劈向了鹿堯的手臂。
可鹿堯不過是一個沒有實體的虛影,輕飄飄地就躲開了沈長臨的劍。
他重新凝聚在了一起,落在了白清夜的身邊,他親昵地搭上了白清夜的肩膀,隨意地說:“忘了告訴你了,劍塚深處,是劍修的磨礪之地,所以——”
伴隨著鹿堯的聲音,一道劍氣衝天而起,以相同的姿態劈向了沈長臨。
“你在這裡使用什麼劍招,都會——全數奉還,加倍的。”
叮當——
沈長臨的劍刃落地。
他半跪在了地上,伸手按住了肩膀,劍氣在那裡留下了一道長長血痕。
“這就是正道這一輩的佼佼者啊。”鹿堯感歎道。
鹿堯並未表現出鄙夷或是嘲諷的表情,但沈長臨的臉頰卻是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你……”沈長臨忍住了疼痛,拿起劍刃站了起來,“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與你們這般小人為伍!”
“你在說什麼?”鹿堯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不解,“小人?你不已經就是小人了嗎?”
他看向了白清夜:“你說是嗎?”
白清夜感受到搭在肩膀上的手一沉,閉了閉眼睛:“沈長臨,你我都已經回不去了——從你嫉妒江一樓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長臨握劍的手一僵。
“我為什麼要嫉妒江一樓?”他像是在說服自己,“我……”
可是他說服不了自己。
對,他沈長臨就是嫉妒江一樓。
嫉妒江一樓的天資,嫉妒江一樓的名氣……
兩人相交越深,關係越好,惡毒的嫉妒就生長得越是茂盛。
江一樓在萬宗盛會上一劍成名,成為潛龍雛鳳榜上的頭名;江一樓在秘境曆練中越級斬殺妖物,大出風頭;江一樓在年輕一輩中威望極大,天下劍修沒有不認識他的……
一個個的消息傳入了沈長臨的耳中。
而他,也曾經是天才,可在遇到江一樓後就變得一文不值。
沒有人會注意到拚命追逐鴻鵠的鳥雀。
除非……鴻鵠消失了。
如果江一樓消失就好了。
那些威望、名聲,是不是就屬於他的了?
鹿堯:“何來與我們為伍一說?是你,找到了我們。”
沈長臨的身體一顫,最終艱難地開口:“你們打算做什麼?”
鹿堯輕笑一聲,湊到了沈長臨的耳邊,嘴唇輕啟,將計劃說了出來:“你去將他引到劍塚最中心……”
沈長臨漸漸平靜了下來:“你確定江一樓會來?”
鹿堯信心十足:“他不會不來。”
他抬起右手,一縷黑霧從上冒了出來,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瓶子,可以透過透明的外壁,看見裡麵裝著一柄十分微小的劍。
沈長臨認了出來:“這是安瑤真人的劍……”
安瑤真人不是早就隕落了嗎?這又是哪裡來的劍意?
鹿堯一把握住瓶子,將其捏碎,伴隨著“哢嚓”一聲,一股劍氣從中冒出。
他鬆開手,無影無形的劍氣朝著四麵八方而去,幾乎覆蓋了整個劍塚。
“老朋友那裡借來的。”
鹿堯拍了拍手中的殘渣,好似知道沈長臨心中所想,笑著解釋道。
安瑤真人消失在上古荒漠的秘境之中。
而他的好朋友妖王玄翎,正好同一時間從上古荒漠的封印中脫身。
“他會來的。”
鹿堯望向了劍塚外圍。
沈長臨比白清夜想得要多一些:“你為什麼要幫我們?”
鹿堯又化作了一縷縷黑霧鑽入了白清夜的身體,在此期間,傳出了一個模糊的聲音:“江一樓不死……”
後麵的話散在了風中,沒人聽得清楚。
*
火光一明一暗。
江一樓與蕭潛靠在一起閉眼休息,火光默默照耀著兩人的側臉。
嗡——
突然一道輕微的聲響傳遍了四麵八方。
江一樓驚醒,看向了山洞外麵。
劍塚之中還是一片霧蒙蒙。
一眼望不見邊際。
蕭潛也睜開了眼睛,問到:“怎麼了?”
江一樓起身,神色凝重:“我感受到了師尊的劍。”
之前青帝和他說,在劍塚之中察覺到了安瑤真人的劍,他不是特彆相信。
因為安瑤真人是在上古荒漠裡消失的,而劍塚距離上古荒漠十萬八千裡,安瑤真人怎麼可能在劍塚現身?
江一樓前來劍塚查看,不過是為了安青帝的心。
可沒想到,劍塚之中竟然真的有安瑤真人留下的劍氣。
江一樓感知了一番,正好在劍塚的中心處。
他袖子一甩,正在燃燒的火堆“呲”得一聲熄滅,隻餘下嫋嫋青煙。
“我們走。”
兩人一路朝著劍塚中心處而去。
江一樓心係安瑤真人,就放棄了磨礪蕭潛的想法。一路疾行而去,就算有古士兵攔路,還未見他們衝出迷霧,就被劍氣砍得七零八落的。
不知行了多少路,周身濃霧漸漸散去。
荒蕪平原落在了身後,眼前是一條奔騰而去的長河。
河流湍急,波濤洶湧,不知從何而來,又要去往何處。
長河將劍塚一分為二。
一側是荒蕪平原,被茫茫霧氣覆蓋;一邊是一處低穀,好似被天降巨劍隨意劈砍而成,過河之後,一條小路通往低穀,裡麵可見無數劍刃林立,隔著寬闊的長河都能感受到迎麵而來銳金之氣。
江一樓停在了河岸邊,撿起一枚石子,用力地拋向了水麵上。
這石子還未到達河麵上,就好似撞上了一層透明的屏障,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又反彈了回來,在地上滾了一圈。
“怎麼過去?”
江一樓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那份合歡宗記載的手劄之上,並未寫明如何去往劍塚深處,隻寫了一條進劍塚不可帶劍的提醒。
這漫漫長河,該如何渡過去?
蕭潛上前一步,嘗試著伸出手,果然在離長河一寸之地,碰到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他回過神:“師兄,要破開屏障才能過去。”
江一樓直直看著對岸的劍林,莞爾一笑:“既然是劍塚,自然是用劍了。”
話音落下,重月出鞘。
一道劍影閃過,輕描淡寫地落在了透明屏障之上。
哢嚓——
無數縫隙出現在了半空中,緊接著“砰”得一聲,碎了個漫天花雨。
“走,抱緊我。”
蕭潛伸手摟住了江一樓的腰,隻見他提氣而起,像隻靈巧的鳥雀,輕點卷起的波濤,從河麵上躍過。
河麵寬闊。
蕭潛餘光瞥見一道黑影,低頭一看,一隻張牙舞爪的河怪從波浪中鑽了出來,似要乘其不備,將渡河之人一口吞噬。
他急忙提醒:“師兄小心!”
江一樓心中有數,先伸手往蕭潛身上用力一拍。
手掌落在了蕭潛的肩膀上,但力道很柔,還未觸及就化作了一道勁風,將他輕輕推到了對岸上麵。
江一樓仍立在河麵上,波濤卷起,打濕了他的衣擺。
渾濁的水麵下,龐大的黑影漸漸浮現。
江一樓現在已經來不及上岸了,可來不及又如何?
那……就不上了。
*
蕭潛落到了岸邊,一個踉蹌,扶了一把身邊的枯樹,才將將站穩。
“師兄!”
他立即看向了立於兩側河岸中央的身影。
江一樓沒有上來,而是轉身與那水下生物對持。
水下生物足有十丈之高,掩藏在湍急的河流下,不管誰來了,都發現不了它的蹤跡。
此時它伸出了無數觸手,將江一樓層層圍住。
蕭潛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想要幫忙。
可等到冰冷的水浪落到身上的時候,蕭潛才反應過來,他與江一樓相距實在是太遠了,隻能站在邊上遙望著他。
“你很擔心他。”
蕭潛正在全神貫注地看著戰局,身後突然想起了一個聲音:“你和他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