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潛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問了第二遍,才扭頭看了過去。
一位眉目俊朗的青年站在他的身後,與他一樣,望著淩空於水麵上的江一樓。
蕭潛不動聲色地握住了數星劍的劍柄:“你是誰?”
“我……”那人幽幽一歎,“我名沈長臨,一樓和你提起過我嗎?”
沈長臨?
當然提過!
蕭潛到底年輕,一聽這個名字,臉上表情就微微一變。
沈長臨見他反應,就知道江一樓必定提起過他,好奇道:“一樓是怎麼說我的?”
蕭潛回以的是一道劍光。
“你根本不配提師兄的名諱!”
勁風吹起沈長臨的頭發,他微微眯起眼睛:“這次一樓倒是收了一個好師弟。”
叮——
沈長臨擋住了蕭潛的劍。
兩人各後退一步。
“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
沈長臨的劍都未出鞘,輕輕抵在地麵上:“你不是我的對手。”
蕭潛握緊了數星劍,未再退後一步:“那又如何?”
*
他轉身,劍尖指向水麵。
波濤洶湧之下,長長的觸手“咻”得一聲破水而出,要將獵物拉入水中。
江一樓手腕一抬,劍光淩厲地劈下,重月劍鋒利,毫不費力地將觸手砍成了兩節。
烏黑的血液從傷口處碰出,落在水麵之上,很快就被卷走。
劍鋒上也沾染了肮臟的血液。
江一樓來不及去擦拭,回身一甩,將從身後而來的觸手直直削斷。
觸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砍斷,隱藏在水下的生物終於忍耐不住,從水麵中鑽出了大半個身子,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冷冷地看著麵前的人。
水麵下,黑影暗自湧動。
在龐大水下生物麵前,江一樓渺小得如同螻蟻。
噗——
無數觸手同時衝出水麵,躍直半空中,停頓片刻後再筆直下墜,直直戳向江一樓。
掀起數丈瀑布,掩蓋住了江一樓的身影。
就在此時,一道白線緩緩劃過。
這劍很慢,慢如霜雪飄落,但這劍又很快,快到沒有人能阻止。
這淩厲的劍光在一瞬間,將瀑布從中削成兩半。
這劍太快了,其中一半瀑布還停滯在半空中,剩下一半卻“嘩啦”一聲墜入河麵。
伴隨著一連串的“噗通”聲,被砍斷的觸手紛紛落下,水麵上漫開了一層渾濁的青黑色血跡。
這水下生物明顯被激怒了,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嘶吼,失去了理智,以不符合它龐大身軀的速度,卷起一陣狂浪,朝著江一樓衝了過去。
江一樓避開一道風浪,劍尖微顫,在半空劃出了一個半圓,接著手臂向前一推,將這一劍推了出去。
轟——
如同一聲驚雷炸起。
龐大的水底生物硬生生地吃下了這一劍,直直地向後倒去,震起數丈巨浪。
水麵上“咕嚕咕嚕”得冒出了水泡,水底生物受了重傷,心知不敵,隻能潛伏回水底下,用一雙陰鬱的眼睛盯著水麵上的人。
江一樓收劍,輕輕落到了岸上。
他沒有受傷,但這水底生物掀起巨浪,渾身上下都被打濕了,看起來頗為狼狽。
冷風吹過,江一樓打了一個哆嗦。
“小潛……”
江一樓下意識呼喚蕭潛的名字,可河岸上一片平坦,卻看不見蕭潛的人影。
他暗道一聲“不好”,隨手揮出一劍,劍氣四溢,想要借此去尋找蕭潛。
可劍氣還未擴散出去,就被一人所攔住。
“許久不見。”沈長臨立於一處斜坡之上,雙手背負在身後。他眼中情緒複雜,沉默片刻後,輕輕喊出了那個名字,“一樓。”
江一樓緩緩轉身。
“是你。”
他曾經想過再遇到沈長臨會是什麼樣子,幻想過種種場景。
可等到真正見到沈長臨的時候,才發現,不過平靜二字。
其實江一樓早就沒有將沈長臨、白清夜兩人放在心上。
此時要做的,不過是要和他們做個了斷罷了。
大道何其漫長、寬闊,怎麼會被兩個小人所阻攔?
“其實……”沈長臨聲音低沉,“當時,我並不是真的想要你的性命。”
江一樓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在乎。”
“你一向都是如此。”
沈長臨看著他,好似陷入了往日的回憶之中:“其實我一直很嫉妒你,你想要什麼,都能輕而易舉的得到。”
“不世的天資、萬人敬仰的名氣、天下無雙的劍意……我真的很嫉妒你。”
“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錯事。”
江一樓靜靜地聽著,沒有反駁。
直到沈長臨說完了,江一樓才猶豫著開口:“你們廢物的想法都這麼奇怪嗎?”
他神情古怪:“恕我不能理解。”
沈長臨的麵容一滯,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是、你是不用理解,你也永遠不會明白。”
江一樓不耐煩了:“我沒必要明白,也不想和你廢話,我師弟在哪裡?”
沈長臨低垂著頭,慢慢將劍拔出劍鞘。
“我知道我做錯了。”沈長臨遙遙指向了江一樓,“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
江一樓:“你是不是有毛病?”
要殺他,還需要給機會?
“不過……”
江一樓見他不肯說出蕭潛的下落,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連重月劍都沒有拔出,直接化作了一道虛影,足尖一點,朝著沈長臨而去。
風中傳來他的聲音:“本來不想殺你的,但你這麼想找死,我也沒有辦法。”
劍鋒與劍鞘相遇。
摩擦之下,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江一樓手腕一抖,卸去沈長臨的劍氣,手中劍未出鞘,用力一抬,劍鞘直接撞上了沈長臨的胸口。
兩人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對手。
沈長臨來不及防守,隻覺得胸口一悶,一股衝力迎麵而來,直直飛了出去,撞上了不遠處的枯樹,隻聽“哢嚓”一聲,一人高的枯枝緩緩倒下,震起一陣煙塵。
“咳咳……”
沈長臨捂住了胸口,咳出了一口鮮血,他仰起頭,看了過去。
江一樓並沒有趁勝追擊,而是道:“我師弟在哪裡?”
“你師弟……”
沈長臨吃了這一擊,被傷了肺腑,一時間說話都費力氣,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在……”
江一樓還在聽著,突地聽見細微的一道聲響,他眼皮一跳,縱身退開。
在一瞬間,劍鞘落地,他反手揮出一劍。
砰——
一道劍光落在他剛剛站定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若是沒有避開,怕是要被這劍光砍成兩截了。
煙塵散去。
沈長臨無力地跪在了地上,身上冷汗淋漓,一道劍氣從他的小腹處貫穿,滴滴鮮血落下,彙聚成了一個血泊。
剛剛沈長臨趁著江一樓不備,用渾身靈氣使出了這一招,本以為再不濟也能傷到江一樓,可卻連他的頭發絲都沒有碰到。
此時,他才真正明白兩人之間的距離。
江一樓皺眉:“你……”
沈長臨苦笑一聲:“你想說什麼?”
“你這一招用錯了。”
江一樓突然道:“若是我沒看錯,你這一招怕是雲浮山的‘江山乾坤’。此招取得是一個正氣淩然、一去無回之勢,你用來偷襲,不倫不類。雲浮山的前輩看了,怕是起得要從棺材裡爬出來。”
沈長臨一怔:“你不恨我?”
“你就如同這一招不倫不類的‘江山乾坤’,你這一生,也是不倫不類。”江一樓緩緩搖頭,“明明是個小人,卻不肯做一個徹徹底底的小人。”
“你恨我、嫉妒我或是想殺了我,我都無所謂。可是你卻不敢大大方方地說出來,還裝出一副正義淩然的模樣。”
“不敢大方說愛,更不敢大聲說恨。”
江一樓略帶憐憫:“真是惡心。”
沈長臨鬆手。
他的劍應聲落下。
“是了……”他像是鬆了一口氣,“你說的對,我沒辦法做一個徹底的好人,也不敢做一個徹底的壞人。”
沈長臨聲音很輕,輕到隻有他一個人聽見:“就像我恨你,想殺了你,取代你的身份、地位,我應該是個壞人。可是……”
“我做不到背叛天下蒼生。”
江一樓沒有再看他一眼,直接越過他走了過去。
沈長臨突然道:“江一樓,彆去了。”
他吐出了一口鮮血,想要抓住江一樓的衣袖,卻又無力地垂下了手:“白清夜……在裡麵等你,他要你的性命……”
“這……這是一個局……假、假的……”
“小心……”
沈長臨受了重傷,性命垂危,已來不及說出更多的話。
最後他失去了所有力氣,身體向後仰去,倒在了蒼涼的荒野上。
他的眼中倒映出了灰蒙蒙的天空。
無數個畫麵從沈長臨的腦海中閃過。
他不是個徹底的好人,亦不是一個徹底的壞人。
要殺江一樓是真的,暗算江一樓是真的,但……不願與邪魔外道為伍也是真的。
可能就像是那一招不倫不類的“江山乾坤”,他的一生,就是不倫不類。
江一樓再也沒看他一眼,從山丘上一躍而下。
蕭潛閉著眼睛躺在山丘下。
他不是打不過沈長臨的對手,隻是初出茅廬,沒這麼多心眼,一時不備遭了暗算罷了。
江一樓上前,見蕭潛氣息平穩,沒有生命危險,才輕輕鬆了一口氣。
他不顧地上的塵土,直接坐到了蕭潛的身邊,靜靜地等待著他醒來。
前方是劍塚中心。
殺機重重,暗潮湧動。
是不去……還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