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賦安在北地待了近兩個月, 期間與叔伯們遊走在世家中,交際往來,已經認識了不少人。
識得的人多了, 自然行事也就便利多了。
當然,偶爾世家裡的風聲也能透過他們聽得幾耳。
當得知寶嫣在晏家受了委屈, 被傳出妖魔化的名聲後,蘇賦安就跟自己被冒犯了一樣, 憤怒難當。
這個阿妹, 與她性子爽利的大姐非常不同,小時就非常懂事討人歡心。
說的話,每句每個字都能貼合到人的心坎,阿耶在公事上受到了氣,她年紀小小,不過一歲多,就能用小手替阿耶輕拍心口, 語出驚人的安慰, “阿耶明日我們一起去呀。”
阿耶:“你去做什麼呀?”
阿妹:“去幫阿耶出氣呀。”
阿母掌管中饋, 家務上的大小事由她管理得井井有條,偶爾也會覺著心煩意悶。
每當這時候鬆氏就會帶寶嫣去看她, 拉著阿母的袖子讓她低頭,摸摸阿母頭上的簪花玉釵,衣裙上的花團刺繡, 口齒還不那麼利索, 語氣歆羨地誇讚, “阿母穿得有花的衣裳,戴得會發光的釵子,好漂亮喲……”
阿母:“阿嫣想要嗎?”
阿嫣:“要, 阿母,阿母給阿嫣穿,給阿嫣戴。”
“和阿母一起美。”所有人都哭笑不得。
她那麼會哄人,生來就能撫去他人心頭上都煩躁,隻要誠心待她好,她能挖心剜肉地予以回報。
受了委屈從來不說,忍氣吞聲遇事喜歡自己扛,生怕給家裡添一點麻煩。
如此乖巧可人的女郎,誰會舍得給她欺負受?
也就是出嫁了,身在夫家,身不由己。
可這也不是晏家磋磨新婦的理由。
蘇賦安忍著心尖怒火,雖然很想替阿妹出氣,還是明白寶嫣如今不是在自個兒家,須得好好想想對策。
於是沒有輕舉妄動,轉頭與叔伯們交流商議了一番,過來兩日才去晏府登門拜訪,探望她。
“大兄來了。”
蘇賦安來做客,寶嫣必不能讓他看出愁容滿麵,於是在房裡好好收拾了一通才出來。
她看上去和出嫁前沒甚麼兩樣。
衝他笑的時候,眼角微彎,眸光像綴了星子,崇敬而柔軟,“大兄,你好久沒來了,大兄在清河住得好不好,是不是飲食不合胃口,大兄瞧著,像是瘦了。要多用些葷食才行呀。”
她似乎絲毫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就像沒受過委屈一樣,反倒關心起他來。
蘇賦安內心感到軟乎無比,同時想到。
要是讓和她同歲且最護著她的鳳璘知道了,胞妹在清河被人欺負了,不知會怎麼樣?怕是早已衝到晏家來找晏子淵算賬了。
“不必關心我,我一個成年的郎子,清減些無妨,有的是力氣。”
蘇賦安打量她,“倒是阿嫣你,你才是消瘦了,若是讓鳳璘看到你此刻模樣,定然會以為晏家虧待你了。”
他沒有很直接地說她是不是處境不好,給寶嫣留足了顏麵。
畢竟蘇賦安也是個男子,寶嫣一個女郎,讓家中兄弟知道,自己在夫婿那不得喜愛,就跟證明自己沒有魅力一樣,還是很丟人的。
但是寶嫣一顆玲瓏心思,怎會不明白蘇賦安話裡的意思。
他定然是聽到了什麼閒話,知道她遇著事了,才會過來看她的。
嫁了人,最怕的其實不是夫家待自己不好,怕的是嫁女如同潑出去的水,母家認為從此以後她就是夫家的人,而不關心在意她了。
顯然蘇賦安的話,證明了他們心裡是有她的。
這讓寶嫣連日來受到的委屈,在這一刻得到釋放,既然大兄都知道了,她不再露出牽強的微笑。
弱弱的小心問蘇賦安:“大兄。”
“我是不是好沒用?”
哪有新婦成親這麼久,居然還是清白之身,夫婿碰都不碰。
蘇賦安看著親妹懷疑自己的不安神色,忍著心痛,堅定道:“不是,你豈會無用,無用的是晏子淵,他若不欣賞你,那是他有問題。”
“阿嫣,你很好,你無須妄自菲薄。”
這些話,都是平日鬆氏和小觀安慰她的。
但是不比今日,在兄長這裡聽起來有分量,“阿嫣,想想你在金麟的時候,還未訂婚議親前,你還沒及笄,明裡暗裡有多少兒郎在打你主意。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也對,是我和鳳璘,還有你大姐沒告訴你。”
寶嫣在金麟很少出門,可她但凡出去一次,總會在暗裡掀起一場風波。
連蘇賦安和已出嫁的蘇玉致都受影響。
因為經常會有人打聽她,傳話都傳到了他們那邊,而蘇鳳璘在學府還曾因為這種親妹被覬覦的事,與同窗打過架。
過後打架的緣由自然瞞著寶嫣,因為她小,她是被他們所有人都珍視寵愛長大的。
如何能容忍旁人對她有一點玷汙?
蘇賦安甚至懷疑,這次蘇家和晏家的聯姻,是不是錯了。
不然,曾經明豔溫柔的女娘,怎會走到如此不自信的地步。
蘇賦安不斷道:“阿嫣,你信大兄,你不比任何人差。你隻是一時心善,不慎被人欺負了,大兄今日來,就是為了替你討個說法。”
“我已與叔伯們表明,晏子淵若再繼續這樣下去,那我們便找到老君侯那去,當麵對簿公堂,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是不滿我們蘇家,還是不滿這門親事,他若說不出個所以然,那就退婚,當從未發生過!”
“我帶你回南地。”
蘇賦安沉聲道:“讓他賠一大筆損失,此子言而無信,可見不值得托付。”
寶嫣神魂驚顫,沒想到家裡能為了她做到這種程度。
她瞬間覺得,自己遭受到的不公,似乎都值得了。
可是退親說得容易,做起來難,退親會牽扯到許多麻煩。
諸如彩禮聘禮的清算,就有一大堆雜務襲來,而且晏家也不是一味好說話的人家,說到底,退親其實是最不好的抉擇。
怕是到時候會落個兩敗俱傷的局麵。
寶嫣不由地反省自己,近來是不是太怯弱了些,不然怎會讓長兄為她這般考慮擔憂?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寶嫣定了定神,似乎從不自信的狀態中緩和過來,道:“不,大兄,不至於如此。”
“是我讓大兄擔憂了,”她不再避諱,開始說起府裡因她而起的流言,“這些閒言碎語其實很早就在傳了,隻是當時影響不大,我才剛來,沒有多少掌家之權,這才放任了它們。”
“夫君不碰我,興許也是因為這些流言一時想岔。”
寶嫣不願將事情鬨大。
而且有了長兄的鼓勵和反襯,她覺得自己不可以再自怨自艾下去,於是道:“總之,這些我都會處理好的,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大兄千萬彆再提退親之事。”
寶嫣有自己的傲性,她慚愧於自己讓蘇賦安擔心了。
更不想讓人對她失望,她發過誓,決不能輕易認輸,這是她自己選的路,怎麼才走了個開頭,就退縮不動了?
寶嫣態度堅定,蘇賦安見她恢複過來,烏黑傷愁的眸子裡,多了些似火般燃燒的光亮,動容地張了張嘴,“阿嫣。”
有妹如此,晏子淵還待她不好,真該……
他將是該揍一頓,還是該殺了的話咽回肚裡。
蘇賦安來了一趟後,寶嫣精神有了明顯的改善。
她終於下定狠心,決定樹立起在晏家的第一個威信,她讓鬆氏把帶頭亂嚼風言風語的人都抓起來,按程度來算,家法處置。
有了這樣的舉措,原本烏煙瘴氣的流言,頓時一清。
就在她短暫得到兩日清明的時候。
不知她這裡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的南地本家,傳來了幾封書信。
有羅氏和蘇鳳璘寫的,問候她在北地過得怎麼樣的內容,說打從她離開金麟,他與阿母就已經掰著指頭算她離家的日子了。
還有的,就不是單獨給她的私人信件。
而是族中傳來的,對在北地叔伯、蘇賦安以及寶嫣的安排。
信上說,得知了晏子淵將繼承下一任家主的消息,希望寶嫣能儘快適應北地,為晏家誕下嫡子穩固自身地位。
有了子嗣,兩家的關係才能綁得更緊。
寶嫣在晏家的權利也就更大,甚至能參與到政事上去。
寶嫣看著信紙上的字,還有旁邊阿母阿兄的書信,一切都化作了勇氣和動力。
就算晏子淵不喜她不滿意她又如何。
她不奢求這些了,她如今,隻想要一個保住地位能幫助母家的子嗣。
如同想明白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