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自己能過分離這一關,到今日才知道,她最討厭的就是離彆了。
看著寶嫣淚眼婆娑,晏子淵緩緩鬆開手,他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更體會不出遠嫁的滋味。
隻覺得今日寶嫣尤為不夠端莊,不夠識大體,和之前溫婉小意的樣子很是不同。
這來送彆的也不是隻有他們,還有晏家其他人,甚至有蘇家在北地結交的其他人家。
路上還有貧民遠遠望著他們,她突然發作,大呼小叫,淚流滿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待她有多差勁多不好。
“彆哭了。”
晏子淵環顧一圈,為了穩固顏麵,低聲提醒寶嫣,“注意你的儀態,夫人,大家都看著的。”
察覺到晏子淵的不滿,寶嫣抬眸觀察他的臉色,心中暗藏怒火,她在為與家人離彆感到難過時,他竟沒有半點動容和理解。
居然隻覺得她在大庭廣眾下失儀,讓他丟臉了嗎。
他也不想想,她才多大,已經被他逼迫屈就於他人膝下了,他卻連給她思鄉不舍的時刻都不允許。
“讓開。”
寶嫣前些日子還對他稍有改觀,現下發現,問題遠沒那麼簡單,對晏子淵的看法一時又變得不好起來。
紅得像兔子的雙眼從晏子淵麵前瞪過去,叫他微微失神。
似乎一小日不見,新婦越來越有風情了。
她從方才起,在人堆裡就顯得分外醒目,為了送行,還將自己好好裝扮了一番。
晏子淵將寶嫣身上的奪目感,歸類為妝容和心情的原因,才叫人看了挪不開眼的。
他追上去,和拿著帕子拭淚的寶嫣道:“我知前些日阿母讓你學禮儀,教你受委屈了。”
晏子淵:“可她也是為你考量,萬一今後……有能用到的地方呢?”
他說這話時,神情像是在密謀什麼大事,眼中彰顯著不可說的野心。
隻是周圍人多,他不好直白地講,隻能暗示寶嫣,婆母是為了今後做打算,不是有意折磨虧待她的。
寶嫣哪裡肯聽。
她還沉浸在兄長離開北地,自此她身邊就沒有血親家人的悲傷中,晏子淵說什麼都不想理。
窗外暖風微醺,桌案上的碗蓮輕晃枝乾,蓮葉下已經超過一寸長的魚兒探頭,以它的身軀顯然已經不適合在碗中遊蕩。
兩根白玉般的手指將它夾住不放,在下屬帶來綁著信筒的獵鷹後,陸道蓮打賞般將魚丟向躍躍欲試的鷹嘴中。
然後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張帕子,擦起手問:“蘇大郎君走了?出關了麼。”
“出了,與他交情好的都去送了。”
像是知道他想聽什麼,接著道:“那位新夫人,在出關口鬨了一通好的,哭得不能自已,還被夫婿訓了一通。”
“怎麼還在旁人跟前哭。”
陸道蓮笑,他麵容看不出是關心還是著急,總之淡淡的,還有些調笑的意味:“還叫他人給訓了?”
寶嫣一路都未曾跟晏子淵說話。
就像賭氣一樣,在晏子淵數回看向她時,寶嫣都轉開了臉,冷冷清清的,甚至在上馬車時,還去了晏家其他女眷那。
到晏家以後。
她也是率先下車,同婢女往自個兒住處走。
就在她居所的院門口,心情沉重的寶嫣剛準備跨越門檻,一隻通體潔白皮毛順滑的影子突然躥到她跟前。
小觀和她都嚇了一跳。
寶嫣定睛一看,才知匆忙撞上來的是隻貓兒。
彼時晏子淵追了過來,“等等,我有話與你說。”
院內,一道熟悉的不戴麵具的身影,氣態如清風明月,負手而立,雙目幽邃,凝望著驚訝中的她。
陸道蓮:“回來了。”
仿佛他就是這座院子的主人。
寶嫣是他的妻室。
晏子淵?不過一介外人。
晏子淵:“……”
腳下的貓兒沒有亂跑,反倒是躺倒,然後衝寶嫣露出柔軟的肚皮,四肢並作抱拳討好狀,一聲聲“喵”叫得又歡又粘。
寶嫣見它年歲不大,小小一團,怕是剛離開母親沒多久就被人弄來她這了。
憐惜之情作祟,不由地將小貓兒抱入懷中疼愛。
寶嫣:“你為何在這?”
陸道蓮:“因為它。”抬首指向寶嫣懷中。
寶嫣驚訝道:“這是你送的?”
二人直接忽略了一旁臉色微變的晏子淵交談起來。
她眼皮還紅著,清冷淒美,對著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陸道蓮,骨子裡從內而外散發著一種親近哀怨。
剛送走了蘇賦安,來了一個陸道蓮。
在她最難過的時候,他送了一隻小貓兒給她,寶嫣忍住垂淚的衝動,雖然濕潤,眸卻若春水秋波。
不自覺透露出一絲絲動人情意,聲音微啞,柔斷了腸,道:“多謝你了。”
她雖答應了鬆氏,不要對旁人太上心。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寶嫣太難過了,她允許自個兒小小鬆懈一會,接受陸道蓮的好意。
她抱著貓兒走近,頭一回麵對這樣高大不凡的身影,心中感到的不再懼怕,主動邀請:“要,要不要進屋坐會,我泡茶給你。”
她此刻,情願對著陸道蓮,也不願聽晏子淵說什麼。
陸道蓮視線越過寶嫣,覷見了頭上已經頂起一團烏雲的晏子淵,兩張五官相似,神韻氣質都不同的臉四目相對。
氣氛安靜,透露出一股微妙的肅殺之意。
“不了。”
令寶嫣詫異無比的,竟然是陸道蓮拒絕的話。
他收回暗中挑釁的目光,垂眸俯視麵前因為被拒絕,而顯得愕然無措的年輕婦人,宛若避諱她在場的丈夫的浪蕩子。
全然不似和她在一起時那般輕佻好色,而是正正經經地告訴寶嫣,“這隻狸奴的母親偷藏在燒雪園生了一窩小的,今日偷吃了我桌案上的魚兒,為了報仇,我便隨意挑了一隻,當做飯錢。”
他淡淡的,狀似無意道:“對了,它還是隻母的。”
母貓兒。
寶嫣剛剛被拒,還覺著他做派好清高,現下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就跟當著晏子淵的麵兒,明目張膽地和她調忄青一樣。
寶嫣心緒漏跳一拍,仿佛回到了深夜裡與人耳鬢廝磨。
不過被陸道蓮神色清冷一派平靜地盯著。
身上就冒熱汗了。
“我走了。”
他身形從她身邊路過,寶嫣不過是被他擦了下肩膀,不輕不重地,但就跟站不穩似的往一旁趔趄了下。
一隻手貼在她腰上,“小心。”很快又放開了。
他們之間小動作頻頻。
粗略看看不出什麼,仔細審視,卻能發現不同。
不遠處,晏子淵看這兩人,就如私交甚篤的背叛者,尤其寶嫣。
這還是他的婦人嗎?
一雙含情目,當真是不知廉恥。卑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