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
寶嫣現下不過如此,她朝著在場的人一個個逡巡而去, 晏家老君侯、賢寧、晏子淵是一派,蘭姬與她的胡人母族一個陣營。
唯獨她,勢單力薄。
這微妙略顯凝重的氣氛,這各自不同但心懷鬼胎的眼神,但凡她在此刻示弱一分,都會被吞吃得不留一根骨頭。
於是寶嫣選擇,主動打破這場沉默, 她歎息著道:“太荒謬了。”
“我有何理由這麼做?”
她放眼,將話題拋給了晏子淵, “夫君也信蘭姬阿姐的話, 覺得是我做的嗎?”
她與陸道蓮糾纏不清,一切因晏子淵而起, 而蘭姬因他心生妒忌,汙蔑自己, 作為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
晏子淵焉能置身事外?
將晏子淵拉下水,寶嫣誰也不看,就盯著他。
他是她和蘭姬的夫婿,他有權利也有責任說句話評個公道……而且, 他也知道誰是真凶。
寶嫣當時為了激發這兄弟二人之間的矛盾,雖有誇大事實的成分,卻未有一絲隱瞞。
如今蘭姬指認她, 晏子淵敢不敢將陸道蓮抖出來?
他若抖了,那牽扯的可就太多了。
該死的寶嫣,她就知道她會向晏子淵求助,蘭姬順著她視線的歸處望去, 眼神炙熱。
覷見寶嫣放在小腹上細如蔥白的玉手,晏子淵刹那間門明白了,寶嫣這是在暗示提心他。
他以為她會當場哭哭啼啼,亦或是慌裡慌張的。
但似乎,他想錯了。
顯而易見,寶嫣仗著腹中胎兒為把柄,要他為她自個兒說話。
大抵是教出來的嫡係女娘,可能在分位上就比庶出識大體有遠見,心智上也超出不少。
作為同流合汙的主謀之一,晏子淵當然也沒那麼傻,在這一刻幫著蘭姬揭穿寶嫣。
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一下成為焦點的晏子淵終於開口:“此事過去許久,要知道誰是凶手,需要重新追查。”
他沒有露出偏幫的態度,似乎兩邊都不想得罪,相當狡詐。
但是能開這個口子,其他人也有了話頭順著他的話往下走。
賢寧看戲看了半會,到底是看在寶嫣懷有身孕的份上,適時的打圓場,“那就去查吧,查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過了壞人。”
這也算是給蘭姬這邊表了個態,說罷也不管她滿不滿意,賢寧朝著晏家老君侯的位置轉移了話題,“前院正在宴客,時辰不早了,君侯可用過晚食?”
“未曾。”
晏老君侯朝蘭姬身旁的胡人將領密茲岸邀請道:“密將軍,可願一同前往宴席就座?”
三兩句話的功夫,場麵陡然變得家常起來,爭鋒相對的氣氛被迫消散減弱。
唯一不滿的隻有蘭姬,她如今說什麼也算有權有勢,是有備而來找寶嫣麻煩的,可為何結果會與她想象的不一樣。
她如今有了跟寶嫣叫板的身份資格,為什麼還是不能讓她吃她吃過的苦。
這幫人怎麼還護著她?就因為她懷著身孕?
蘭姬眼裡的妒火和不滿,快要凝成實質將寶嫣燒穿了。
“密蘭兒。”密茲岸喚了蘭姬的胡人姓名。
蘭姬紅著眼告狀:“大兄,我不甘心。”
密茲岸心有城府地安撫她:“我知道,密蘭兒,漢人詭計多端,最巧言善辯。有些事情急不來,我們現在先去參加宴席,等有機會,那個漢人嫡女,我們後麵再去找她麻煩。”
二人毫不避諱地短暫而輕聲地交談片刻。
雖然不知道他們用胡語說了什麼,寶嫣還是能感覺到他們對自己的敵意。
尤其那個胡人將領,他看她的目光就如土狼看上了羊羔,寶嫣暗暗皺眉。
她不喜歡這人瞧她的眼神,比之陸道蓮和晏子淵並不相同,更直白生厭。
好似在他眼裡,寶嫣的價值就如同牛羊一樣輕賤。
會讓她聯想到被胡人掠走的漢人婦女,他們會拿她們當做繁衍淫-辱的工具,迫使她們生下混種,然後做牛做馬,替胡人乾活。
有的受不了便自尋短見,有的活了下來也生不如死。
這世道,最不公的就是女子,備受欺負的也是她們,就這樣蘭姬還認為這種人比蘇賦安和蘇鳳璘強。
寶嫣輕輕將目光撇向一旁,那蘭姬真是瞎了眼,蘇家養育她這麼久,生恩養恩數十年。
不過區區一段時日,她就變了,這和認賊作父又有什麼區彆。
在胡人將領安慰蘭姬時,晏子淵也靠近了寶嫣身邊,他餘光覷著那頭,刻意壓低嗓音對寶嫣提醒道:“你與蘭姬同宗同族,在蘇家那麼多年,竟不知道她母族是似密國的王室麼。”
“那密茲岸是大王子,掌管軍隊,講不好下一任似密國的國君就是他,此人不是個善茬,你最好不要招惹到他。”
寶嫣覺著他話裡有話,但一時分辨不出他到底想說什麼。
她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迷茫,許是在想這位似密國的大王子,豈是她說不招惹就能不招惹的。
她不招惹,但若旁人反過來要算計她呢?
似是看出寶嫣的不解,晏子淵知道她一向識大體,乾脆與她悄聲講明了:“我的意思是,蘭姬回來了,你與她都是內宅婦人,又是同父姐妹,最好早日與她冰釋前嫌,也免得沾上麻煩。”
“她不過是氣惱,有人替你撐腰,才一直糾纏說你害她,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錯,都是那人惹的禍。”
“但你若能,在局麵無法收拾之前,私底下悄悄服個軟,對她姿態軟和一些,或是道歉認個錯,興許能讓她趁早放下芥蒂,你也不想被她找來的母族兄弟盯上吧……”
方才還微微疑惑的寶嫣,在這時已經聽明白了晏子淵話裡的暗示。
他竟然是在主張,讓寶嫣向焰氣囂張的蘭姬低頭。
她頗為震驚地打量他,曾經她覺得晏子淵和陸道蓮是一丘之貉。
可現下能說出這種話,就代表晏子淵根本沒管過她的死活,隻一心為自己的利益著想。
他說是不想讓她被似密國大王子盯上,實際上是不想給他自己添麻煩才對。
想必蘭姬現下的身份,不是她所能比的,才要求她率先低頭。
相較於他,從未勸說過她需要朝外人低頭的陸道蓮,似乎都變得高尚起來。
至少這人會因為將她看作是他的所有物,會護著她。
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唆使她去向蘭姬服軟認錯。
大概是寶嫣驚詫的眼神過於明顯,亦或是也有察覺到自己這番話的目的過於無恥,理所應當。
晏子淵不自然地避開寶嫣的目光,改口道:“你若不願就算了,我也隻是提醒你罷了,放心就算你不這麼做,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寶嫣孕中想要嘔吐的反應,都不如在聽到晏子淵解釋的話後來得強烈。
她張開微微發乾的唇,道:“夫君……真是宅心仁厚。”
“方才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不過在此之前,我也有話想對夫君說。希望夫君能好好想想,我若是出了什麼事,於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現下不是一個人了,帶著腹中胎兒,若是一個不好,那就是一屍兩命。夫君也不想真讓自己斷子絕孫,對不對?”
看到晏子淵臉露意想不到的錯愕神情,仿若因她的話,腦子裡出現一片不知如何應對的空白。
再狠毒刻薄的話,寶嫣都對陸道蓮說過了,豈會放過晏子淵。
當然是對他們一視同仁。
她輕嘲地勾動嘴角,“我想,以那個人對我的癡迷,夫君可會覺得除了我,他還會幫你借第二次種不成?”
陸道蓮又不是誰都會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