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長孫淩早早起來就將自己收拾妥當了,雖然昨日偷偷出宮被二哥給發現了, 但她知道長孫鴻向來不是個喜歡在母後那兒告黑狀的, 如今依然十分坦然地決定走老路子出宮。
“福壽。”她洗漱完畢之後,對著銅盆子彈了彈手上剩下的水, 開口喚來自己近來用的相當順手的太監。
福壽對她恭敬地行禮道:“殿下。”
長孫淩“嗯”了一聲, 同他道:“昨兒的安排可還記得?今日照舊。”
“這……”福壽立即抬眼看向雪芽的方向, 試圖讓她勸一勸自家這成天惦記著往宮外跑的小主兒, 然而對方隻回了他一個為難的、愛莫能助的眼神。
“怎麼, 有什麼問題嗎?”長孫淩揚了揚下巴, 在鏡子前整理自己昨晚讓雪芽連夜尋來的男裝,麵料是她慣用的麵料,比昨天那件更舒服許多。
福壽知道, 若是今天的自己完不成這樣差事, 隔天就會失寵, 長慶宮外等著進來伺候的大有人在, 他若是丟了這好差事,跟帶著公主出宮被發現的下場也無甚區彆。
他遂咬了咬牙, 開口道:“沒有,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長孫淩略一彎唇:“很好, 算你識相。”
此時——
有宮人進來稟報, “殿下, 皇後娘娘身邊的常姑姑求見。”
長孫淩頓了頓, 看見自己身上剛換上的男裝, 當機立斷:“就說我出門了不在。”
那宮人行了禮後退下:“是。”
不多時, 長孫淩看向來回複的宮人:“如何?”
“常姑姑奉娘娘的命,特將殿下平日喜愛的馬鞭送回。”說罷,她低著頭,抬起雙手將那根金紅色的鞭子遞給長孫淩。
“我正需要它!”長孫淩臉上見了幾分笑,喜不自禁地將馬鞭拿到手中,撫摸著上麵那鱗狀紋路,動作溫柔,好似在同故人打招呼。
她握著自己的鞭子,已經能想象到那南蘿再敢對自己放肆時,被自己抽的滿地找牙的樣子了。
“走,我們這就出門再去會會那‘京城第一絕’。”
她將馬鞭係在自己的腰間,挺胸昂揚地朝著長慶宮的殿外而去。
一刻鐘後。
她、雪芽、福壽再次來到了昨天那偏僻的冷宮附近,因為昨兒個裝作要運潲水的馬車不在,今日隻有一頂平平無奇的轎子停在那兒。
福壽臉上帶了幾分訕笑:“殿下,今兒個不趕巧,不是那馬車出宮的日子,還請您……將就將就。”
“也罷。”長孫淩擺了擺手,自覺相當體貼地朝著那轎子而去。
因為想到了南蘿再見自己時的詫異模樣,她這會兒麵上全是得意,邁出了王八一般的步伐往轎子的方向走去。
恰在這時,後頭傳來懶洋洋的一道聲音:
“現在才來?”
長孫淩愣了一下,麵上劃過幾分自認倒黴的懊惱,頗有些認命地轉過頭:“二哥,好巧,你今天也散步路過這兒啊?”
長孫鴻從遠處的大柳樹下走出,冷冷地睨了她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地接了一句: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妹妹竟然有穿著男裝出門散步的習慣。”
長孫淩:“……”
她懶得裝了,直言道:“二哥,你行行好,我跟你又不一樣,你都已經訂親了,很快就能出宮開府,享受自由了,我這水深火熱的日子你也看到了,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長孫鴻從鼻腔裡哼出一聲,不想對這沒出息的妹妹發表意見。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在長孫淩的表情慢慢變得心灰意冷,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慢條斯理地再次開口道:
“讓你走可以,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長孫淩眼中立刻冒起亮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應道:“你隨便提!我都答應了!隻要不讓我學習,什麼都好說!”
長孫鴻被她咽了一下。
半晌才冒出一句:“出息……你身上這皮子哪兒找的,也給我來一套。”
長孫淩:“嗯嗯嗯好好好……嗯?你說什麼?”
她搗頭如蒜的動作忽然頓住,差點兒扭了自個兒的脖子。
“二哥你……你也想出宮?”長孫淩詫異的看著自家從來做事嚴謹,從小就老成,幾乎沒有過離經叛道時候的二哥,整個人都不可思議。
她是不是聽錯了?
二哥居然也想偷偷出宮?
“你要去哪兒?”長孫淩不由多問了一句。
長孫鴻擰了擰眉頭,半晌才不大樂意的同她說了一句:“你一會兒記得跟在我身旁,彆亂跑。”
長孫淩很想搖頭,畢竟她要去的地方很特彆,她才不要跟在哥哥的屁股後麵,那有什麼意思。
“二哥,咱倆可能不大順道兒……”最後,她如此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長孫鴻冷笑一聲:“你不是要去找南蘿姑娘?”
長孫淩霎時語塞。
“走吧,我讓人備了車,當然,你要是樂意擠這個小轎子,就當我沒說。”
長孫鴻說罷率先轉頭離開。
長孫淩摸了摸鼻子,立刻跟上了他的步伐,等到坐在了馬車裡,才反應過來——
等等!
她二哥這個已經訂親的男人,現在竟然要公然出宮嫖-娼???
還要帶著她?
長孫淩坐在車廂裡,整個人都淩亂了。
……
一個時辰後。
馬車輪子咕嚕嚕地開進了京城芙蓉街旁的花街裡,因為如今還是白日,街上那些樓子都還未開,路上更是零星的見不到幾個人。
偶有幾個挽著頭發在院子裡晾曬衣服的姑娘,聽見動靜便從院門探頭出來看了看,爾後又縮回身子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她們已經見怪不怪了——
白日裡都依然有生意做的,無非就是南邊那棟樓。
這個時代的花樓、花街都沒有什麼附庸風雅的名字,基本都簡單好記,什麼南樓、東樓、二巷子之類的,隻要到了附近,張口一問便知怎麼走。
馬車最終停在了南樓的門口。
老鴇昨夜歇得晚,聽見小廝報有貴客來到,她便草草收拾了自己,打著嗬欠來到了門邊,打眼瞧見從馬車上下來的一高一矮兩位公子。
走在前邊兒那位端的是氣宇軒昂,哪怕隻是一身簡單的月白衣裳,腰間既沒有環佩、也無鑲金戴銀的腰帶,偏偏就是有一種人中龍鳳的氣勢。
至於後邊兒那位……
那不是昨兒個千金包下她們這兒頭牌,卻沒怎麼享用就急忙離開的愣頭青嗎?
莫非是昨兒晚上回去連夜積累了經驗,今兒又來了?
眾所周知,這花樓姑娘被拍下之後的規矩是,隻要第一晚買下的公子還未膩味,有這大金主在前,她們是不能同時接待其他客人的,而且其他的客人安排得往後推。
若是金主還未碰過她們,那姑娘們更不能和其它客人發展夜間業務,至多也就是在樓裡大堂撫琴唱歌助個興兒罷了。
這也是姑娘們首夜的價格能賣的那樣高的原因。
老鴇一拍手頭的扇子,臉上登時笑出了褶子來:“我說今兒早上窗外喜鵲怎麼喳喳喳地叫,原是有貴客早早登門。”
“兩位公子裡麵請——”
樓上。
盛妍一覺睡到天亮,在樓裡小丫鬟的伺候下起身,惺忪睡眼眨了眨,發覺了這個特殊職業的好處。
以南槿的身份而言,她白天可以自由地想睡到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除非有哪個腦子有坑的大早上出門嫖-娼。
念頭剛從腦海中閃過,她就聽小丫鬟在幫她梳頭的時候小聲道:
“小蘿姑娘,昨兒來這的淩公子今天一早就又來了,您看看一會兒穿哪套衣裳見客呀?”
花白禾在她腦海中笑嘻嘻地通知:
“瞧,腦子有坑的來了。”
盛妍:“……”
她沉默半晌,回了句:“你看著挑吧。”
雖然昨天才覺得長孫淩這個小毛孩兒出門逛花樓很荒唐,但遇事總要往好的方向看,起碼這意味著她能又一次見到長孫淩。
多一次接觸,就多一次洗腦的機會。
畢竟隻是十六歲的小姑娘,盛妍想了想覺得,應當不算難對付。
隻是要讓小姑娘彆看上段一塵,她還得仔細完善一下計劃。
如此,大約一柱香的功夫之後——
梳洗完畢的盛妍跟著丫鬟來到了客人所在的地方。
一抬眼,她就驚訝地看到了在長孫淩旁邊的那個男人,屬於原主的感激情緒在她心頭悄然冒出,盛妍適時地進入感情,略一福身行禮,抬頭時已然露出個笑容,一雙含情的眸子看向他:
“二公子,彆來無恙。”
她知這是在宮外,很淡定地換了個稱謂。
瞧見她的笑,長孫鴻微微一怔,旁邊的長孫淩卻撇了撇嘴。
果然是個妖精。
她想,隻隨便笑了笑,都有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錯覺,讓自家這向來頭腦清醒的二哥也一頭熱栽了進去。
長孫淩開始同情自己的未來嫂子了。
畢竟她和那姑娘有過一麵之緣,那姑娘是個害羞內斂的性子,彆說是衝著男人勾引一笑了,就連和自己二哥隔道簾子遠遠見到,也要紅了臉頰。
哪兒像這個女人,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喊“二公子”,二什麼公子,這是你能喊的嗎?
長孫鴻並不知道自己妹妹心中的腹誹,他略微偏過了頭,視線禮貌地從南槿的身上挪開,哪怕如今她再不是禦史之女,他也還是像對其他良家女一樣,甚至還主動讓人隔了簾子過來。
“一彆多年,我很好……倒是南姑娘看著不大好。”
“是我長孫氏失約在先,未完成同南禦史之約。”
等到簾子放下之後,長孫鴻才開口說話。
旁邊的長孫淩被自己哥哥來窯-子裡裝君子的行為驚呆了,她心中不由產生了一個念頭……
這南槿若身份還在,自己如今的嫂子怕不是她的對手。
她眨巴著眼睛在旁邊裝不存在,完全沒了昨日囂張跋扈要見識頭牌本事的模樣,隻低頭喝茶,唯有垂下的眼瞼中眼睛滴溜溜的轉。
——要不要拿二哥的這個把柄威脅他呢?
他偷偷來逛花樓的事情,若是被母後知道了,定是要罰他的。
隻幾息間,長孫淩腦中計劃已然成型。
就在她盤算著如何坑自家哥哥的時候,南槿的回答已經緩緩答出:
“二公子多慮,當年那樣的情況,我能得以保全,已是得皇家開恩了,南蘿不敢奢求更多。”
“近日聽聞二公子即將大婚,南蘿先在此道一聲恭喜,祝賀二公子得佳人相伴。”
“南蘿無甚傍身物,唯能贈曲一首,聊作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