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還寒。
春雨如酥,寒涼徹骨。
魏家的祠堂前,少年魏錦跪在石板上,衣裳早已濕透。
衣裳貼著肌膚,頭發貼在頰邊,少年嘴唇發白,雨水沿著臉頰顆顆滑落,瘦削的身子不住顫抖。
冷,冷到骨子裡。
他已經在這裡跪了一天一夜。
隻因作出的詩,不如太傅之孫時虞之。
時虞之的詩,被夫子讚不絕口,而他的詩,隻得了二字評語——尚可。
還記得昨日午時歸家,祖父二話不說,手中茶杯投擲而來,打中他的膝蓋,魏錦當場便跪下了。
祖父怒目而視,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不準吃飯,去祠堂跪著。”
魏錦便拖著傷殘的腿,麵無表情地走到祠堂外,跪下。
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因為他知道,祖父不會聽他的。
少年心氣高,要強,不願和人說起生病的事情。
不過即便說了,魏老爺子也不會心疼他,魏老爺子滿心滿眼,隻有太傅家的孫兒時虞之。
隻有魏錦比過時虞之,魏老爺子才會歡喜。
比不過,迎接魏錦的,隻有懲罰。
十多年下來,皆是如此,魏錦都習慣了,對祖父沒有任何期待。
魏錦眨掉眼睫上的雨珠,抬頭看向祠堂大門上的牌匾。
他的心平靜如水,隱隱又有一種想要破壞的衝動。
時虞之,時虞之…
他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
這個人,是他十五年的生命以來,最大的克星。
他的一切,都被打上了不如這個人的烙印。
時虞之是太傅之孫,他魏錦,乃丞相之孫。
二人同歲。際遇卻天差地彆。
時虞之是家中嫡長子,極萬千寵愛於一身。
他自小聰慧過人,太傅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養。時父有幾名庶子,皆不如他。
他的地位,不可撼動。
太傅時常帶著他遊山玩水,走南闖北,見過迥異的風景,體會不同地域的風土人情。
他不像普通的世家子弟,不懂人情冷暖,不知民間疾苦。他心靈通透,知世故而不世故,在書院,極受夫子和同學喜愛。
而他魏錦,則與他截然相反。
時虞之偷懶睡覺之時,他在念書;時虞之呼朋喚友鬥蛐蛐之時,他在念書;時虞之隨太傅遊山玩水時、走訪民間之時,他在家中念書…
他為人古板無趣,還爭強好勝,活了十五年,除了念書,他沒有彆的事可做。
他不受夫子和同學歡迎,也不受家人喜愛。
父親終日酗酒,醉生夢死,從未管過他;母親心思皆在幾個弟妹身上,也不曾關心過他;祖父就更不用說,十五年來,除了對他嚴格要求和失望之外,再沒有過彆的情緒。
魏錦總覺得,他的存在,是多餘的。
冷。
不僅僅是身體的冷,還有心底的冷。
仿佛被寒冰凍住,任他如何努力,也破不開這枷鎖。
魏錦感覺鼻子一酸,水霧在眼裡凝聚。
他閉了閉眼,將眼淚儘數憋回去。
突然,天上一暗,一股淡淡的幽香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