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祁明, 來負責安置這些少年的隊員們也一個個心情複雜,祁明離得遠,而且等人進帳篷脫衣服便收斂了神識,隊員們近距離清晰看到了他們瘦骨嶙峋的身體, 臟自然不必說, 即使現世街道上乞討的乞丐都要比他們乾淨。
還有爬來爬去的虱子, 給了眾人不小的衝擊。
最叫人驚心的是這些少年的精氣神,大部分死氣沉沉一片麻木,原以為現世曾經見過的難民已經是最慘,看到這些少年才知道根本不是一個量級。
等消毒衝洗完,趕在換上新衣服之前立刻安排給挨個剪頭發, 少年們絲毫沒有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掙紮, 哪怕被推成了光頭, 一動不動任由施為。
直到食堂那邊送來了準備給他們的雜糧饅頭。
剛給每個人發完,一個個毫不遲疑, 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去攻擊比自己瘦弱的人, 搶奪對方手裡的饅頭。
仿佛瘋了一樣,嚇了所有人一跳。
最凶狠的是一個瘦高個, 幾乎以一當十, 一口氣搶了十來個饅頭往懷裡揣,當然也不忘往嘴裡塞,哪怕噎得翻白眼也用力往下吞咽。
這一回來負責安置的隊長是小秦,見狀先攔住了想阻止的其他人。
祁明心口發堵,寧做盛世犬不做亂世人,道理他都懂,但紙麵上的道理永遠沒有親眼見到來的震撼。
他想走開不想再看,但見月山府君一副要看下去的意思, 隻能先按耐下來。
少年們見這些管事們不管,頓時瘋得更凶了,不過約莫知道買他們來的不會想看到人命,搶夠了就各自盤踞狼吞虎咽,正是半大小子最能吃的年紀,一頓七八個饅頭不在話下。
蠻牛就是搶來最多的瘦高個,因為他力氣大又橫,人牙子給他起名叫蠻牛,搶食是他們的習慣,人牙子怕他們逃跑,每天不會給他們吃飽,如果想不挨餓就得搶,但他們不會每次照著同一個人搶光,如果餓死了人人牙子會生氣,他們會挨打。
這一回也一樣,他每個人隻搶走一半。
蠻牛一點不在意新主家會生氣,主家買人來是要他們賣力氣的,不會輕易把他們打死,這可不是劃算的買賣,等他吃飽乾活,主家就知道他最有勁兒。
而且搶食的又不止他一個,他狡猾的想。
主家確實沒有打他們,等他們吃完,那個年紀看起來跟他們差不多的管事還笑嗬嗬叫了他們幾個出來。
“對,就是你們。”小秦娃娃臉笑得和善,“我剛才看過了,就你們六個搶得最起勁兒,既然吃了這麼多,從下一頓起你們就先餓著吧,什麼時候學會不搶什麼時候再吃。”
蠻牛傻了眼。
六個人很快被綁起來拴在了一旁的樹上。
這一通忙活已經到了下午,先讓他們自己搭帳篷,六個活動帳篷足夠擠得下三百人,每人也就占據一個睡袋的空間,不可能一上來就讓他們享福。
緊跟著自然是修廁所,不能放任他們隨處埋雷,規矩得從第一天就樹立起來。
晚飯依然是每人四個雜糧饅頭,外加無限量的白開水。
這一回倒是沒有人搶,中午搶了的後果還在眼前拴著,抬頭就能看到。
蠻牛六個人眼睜睜看著其他人吃,雖然他們下午不用做工,可也沒有飯吃,甚至連口水都沒有。
吃飯最大,六人當即識趣的磕頭喊叫知錯。
管事沒有多說什麼,給他們解了綁,還補了晚餐。
“唔……”祁明不看好,“我看他們還會搶。”
月山府君搖頭:“惡習難改。”
果不其然,半夜那六人悄悄將幾個人叫醒,威脅讓他們明日拿到饅頭藏一半給他們,被叫醒的大約平日被欺壓慣了,完全沒有反抗。
這麼做的還不止這六人,其它帳篷裡也有人做同樣的事。
還真是……
祁明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該氣憤。
月山府君笑了笑,一指中間的帳篷:“看那兒。”
角落裡睡著兩個少年,大的那個將小的推醒,先捂住他的嘴,給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悄悄將藏在懷裡的半個饅頭拿出來,撕開一點一點掰碎往小的嘴裡塞。
小的反應過來立刻閉緊嘴巴搖頭。
大的去掰他的手,小的死死捂住不鬆開。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旁邊有人翻身,嚇得立刻捂住饅頭不敢動彈,好半晌才又探出頭來,這回不敢再鬨,小的眼疾手快掰下一塊塞進嘴裡,然後捂住嘴示意剩下的讓對方吃。
大的猶豫了下才塞進了自己嘴裡。
小的笑起來。
月山府君含笑:“在神靈眼裡,人類身上也有光,或者用人類的話說叫念,惡念與善念,不過大部分是善的,我很喜歡,這些光對神靈來說是補藥,唔,叫零食也行。”
他伸手,指尖多出了一滴粉色的光點。
祁明驚奇的看著光點與神靈指尖自帶的輝光融合,這個他還是頭一回知道,不禁看向山神,到底神靈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不過他並沒有探究的意思,好奇問:“我呢?我身上有嗎?”
月山府君看他:“有。”
祁明好奇心大漲:“現在嗎?什麼顏色的?我能看看嗎?”
月光下少年眼睛瞪得圓溜溜亮晶晶,像——
“糖葫蘆。”月山府君念了一句。
“啊?”祁明懵。
月山府君含笑:“紅色的,像糖葫蘆一樣裹了一層糖衣,亮閃閃。”微頓,“很甜。”
尾音繞過舌尖,仿佛此刻便將一粒卷進了口中正在品嘗。
祁明大腦當機,磕巴:“原、原來還有味道……”
月山府君煞有其事頷首:“是有味道。”
原來如此,祁明信了,立刻自得起來,一點也不謙虛:“我果然是善良本善。”
月山府君含笑不語。
帳篷裡,兩個少年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閉上眼睛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