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使的馬車已經消失在章台宮大門內。
章台街上的人潮卻不見退去。
三人呆立人潮之中,一時不知所往何處。
街頭高台之下,七百黔首並二百刑徒共計九百役夫,換上了獨屬他們這一批的桃紅工裝。
高台兩邊分列的六隻鋼鐵神獸,聽令而動,分成三隊,飛速神行前往南北兩方。
章台街上的人潮,亦隨即分流三股,各自湧向某一支神獸隊伍消失的方向。
身旁黔首見三人不動,好奇道:“你們不去圍觀神獸做工嗎?”
蕭何神情仍餘恍惚,笑答道:“稍後尚有急事待辦,便不去了。況且預估有二十日工期,來日擇期再去……”也行。
“哦哦!”
這名黔首也就隨口一問,他還趕著去圍觀後續熱鬨呢,哪有耐心聽蕭何絮叨緣由。
敷衍一聲,前麵暢通些後,追著往北的一股人流就跑走了!
蕭何漸漸回神,想起今早的經曆,歎道:“仙使賜福之日,也是鹹陽黔首的狂歡節慶了。”
呂娥姁表示讚同:“兩旬逢一日歡慶,做鹹陽黔首也不算賴。”
“這是在仙使降凡之後,此前也不過是無休無止的耕戰苟生而已。”
曹參這話辛辣,蕭何和呂娥姁為之側目。
身邊人潮分流退去,三人終於得以順街而上,來到高台之下。
仙使和群臣,神獸與役夫們,先後都已各自散去。
台下唯餘原地看守的兩隊衛兵,站崗巡邏,以及幾個善後的下吏,正登記分裝工餐口糧和仙緞住宿補貼。
衛兵見三人往高台下靠近,霎時目光如炬,已然進入警戒。
三人見此,停在三丈之外。
這個距離,已經足以讓三人辨清,方才淋墜而下的淺黃瀑布之中,究竟是何物。
定睛細看,組成那一道淺黃瀑布淋墜而下的,乃是粒粒飽滿的豆子!
三丈的距離,蕭何鼻尖好似已經聞到了獨屬上品豆子的豆腥清香。
呂娥姁和曹參尚在驚歎無愧是仙使賜下的仙豆,果非凡品!
蕭何卻帶上了兩分焦急,問道:“這仙豆顆顆飽滿,粒粒無傷,又比大秦豆子更大粒,可否用來試著做豆種?”
“將仙使賜下仙豆,用作豆種播種,若能在大秦的土壤中開花結豆,再得豐收,豈非也是仙使造福大秦黔首?且這份福德源遠綿長。”
幾員下吏之中,一位穿著普通粗布衣裳,簡樸老農一般的老者,聞聽此言。
倏地看向蕭何:“爾姓甚名誰?就職何處?”
蕭何神態不焦不躁,揖禮道:“某乃蕭何,曾就職泗水郡沛縣主吏掾。”
老者目光讚賞:“爾僅此一眼,就悟出將仙豆做種之舉。足可知爾重民食、體民苦,頗有耕種天資。可要來我治粟內史供職?”
蕭何細品語意,猜出這位混跡下吏群中,簡樸如老農般親力親
為的老者,正是治粟內史之人,且還是兩丞之一。
再次揖禮道:“謝上卿賞識。”
治粟內史位列九卿,理當稱其上卿。
既然老者乃治粟內史丞,想來這些黃豆子不會被烹煮成豆羹或豆飯了。
“蕭何眼下……”
就在蕭何措辭謝絕緣由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某這位好友蕭何,可是陛下親自下旨征調入鹹陽的賢才!豈是你看上了就能招攬去的?”
果不其然,一道熟悉的不羈身影出現,晃晃蕩蕩地走近。
“蕭何,曹敬伯!你們二人可叫我好想!”
來人正是蕭曹二人的好友劉季。
蕭何和曹參同劉季打了招呼。
老者也正是治粟內史右丞,看到來人是劉季,神情似喜似厭複雜難言。
“既是陛下征調入鹹陽的賢才,吾且等一等就是。”
“治粟內史衙門是什麼好去處?蕭何當然是要和我一樣入博士部做博士的,等什麼等!”
劉季輕浮的神態,讓生性樸實的治粟內史右丞每次都看得牙疼!
“劉老三!治粟內史掌大秦穀食錢貨,管大秦田租及錢物收支,九卿之首也!”
“不比去做你那虛頭巴腦的博士來的威風?可彆誤人子弟了!”
顯而易見,兩人是熟識。
“這蕭何重民食、體民苦,頗有耕種安民的天資,正是供職治粟內史的好苗子!來日苗木成材……”
劉季打斷:“你自封的九卿之首吧?若果真如此,你這治粟內史右丞,怎沒一個人巴結?”
“你……劉老三!”治粟內史右丞被氣得霎時麵紅耳赤!
“難道你就多人奉承了?過街老鼠一隻而已!”
“我何須那群儒生奉承,隻要差事辦得叫陛下舒心就足矣。”劉季神情嘚瑟回道。
現在那群儒生們,可是正在‘乖乖’地整理儒學典籍,力圖在最短的時日,彙編出一部儒學巨著呢!
“那你不還是求到我農家,請求協助!”
劉季笑的無賴:“那還不是你農家不頂用,在重耕種的大秦都能被儒生指著鼻子罵:鄙者為之,所為不能事聖王。
不是你們有感於儒家的輕商農傾向,於是尋到我聯手?”
“誰尋你聯手!?你說清楚,誰尋誰!”
世上竟有如此顛倒黑白的厚顏無恥之徒!
劉季卻擺擺手,輕飄飄道:“誰尋誰不重要,難道你農家就沒從中得利?”
“劉老三你無恥!怎麼不重要!”治粟內史右丞被劉季的無恥,氣得嗬嗬喘粗氣!
但隨即眼珠一轉,笑得不懷好意:“劉老三你且等著!你那好友蕭何絕無可能入博士部,他必是我治粟內史之人!”
說著就轉身吩咐:“爾等繼續在此分裝登記,與役夫做好一升仙豆兌兩升豆的稱重與給付。”
“我要去章台宮走一趟!”
說完就朝章台宮的方向疾步而去!
人已走出去幾丈遠,才想起來回頭瞪一眼劉季:劉老三,你且等著瞧!
“劉季,你何必激那治粟內史右丞?我並不急於就職,仙使也指點過我,且稍等些時日。”
蕭何深知劉季秉性,從劉季到來與治粟內史右丞爭執,就知是有所圖,方才不曾插嘴勸架。
劉季身形晃晃蕩蕩,吊兒郎當的模樣,開口卻言必有中:
“那老兒說的沒錯,治粟內史論實權確是九卿之首,掌大秦一國財貨,決定著大秦的貧富饑飽。”
“他做的沒聲沒色,都沒個人巴結他,是他空有一身種地的本領,卻無為官的天資。但蕭何你就不同了!”
對於蕭何的就職,劉季有不同的見解:“雖然仙使叫你稍等,但早些就職又沒有壞處不是?”
“何況你最好的去處就是治粟內史。”
不儘早爭得合適官職,萬一到時被皇帝指到不如意的位置,豈非蹉跎了才華。
劉季:“那老兒雖沒把話說完,但道理沒錯:來日苗木成材,做棟梁又有何不可?”
大秦最大的棟梁,也唯有丞相了。
蕭何深深地看了劉季一眼,終究沒有回駁:“多謝你為蕭何謀劃。”
劉季揮揮手,不甚在意的模樣:“嗐!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至於那老兒,我與他乃至交好友。”
旁觀全程的呂娥姁:至交好友,真的嗎?她不信。
劉季恬不知恥的模樣:“等他把你要到治粟內史,估計過不了多久,也就反應過來了。
但事已成定局,最多也就再找我鬥幾句嘴——他就沒有鬥贏過一次,因此我總逗他。”
呂娥姁:好賤啊。
即使蕭何是真正的至交好友,也和呂娥姁有著差不多的心聲:
“真擔心某日你走在鹹陽街頭,就被人拖進了巷道裡,蒙頭揍上一頓。”
在沛縣時,劉季就喜狎侮他人,縣中吏員無一沒受過他戲弄。
眼下到了鹹陽,竟也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