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仙使被圍了。
日上三竿,烹了早晨獵來的羊,正慢悠悠吃著朝食呢,人被圍了。
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曆史也不可能兩次上演同一件事。
因此曆史相似,卻又不同。
說人話就是,雖然烏孫昆彌邀請大秦仙使去王庭赴宴,但卻和月氏王的邀請方式不同。
並未親自前來,而是派了四名翎侯貴族,共率一萬騎兵,將正吃朝食的大秦仙使及兩千八百多人給團團包圍了。
黑壓壓,不、灰撲撲的一圈,把兩千多人圍在了中間。
大秦精騎玄衣盔甲,穿戴整齊。
烏孫人裹皮披毛,披頭散發,胡子拉碴,整個人亂糟糟、灰撲撲的。
說真的,儀表影響氣勢。
作為被圍的一方,在圍勢未成的時候,就已經迅速反應,翻身上馬,戒備起來。
就算此刻被圍,也絲毫不減氣勢。
仿佛隻要願意,一聲令下,便能如一柄尖刀利刃,突圍而去。
——事實也確是如此。
隻是仙使和主將未曾下令而已。
“我烏孫昆彌邀請大秦仙使作客王庭,仙使可要應邀走一趟?”四名翎侯中的一位,驅馬出列。
神態冷酷,語氣生硬。
顯而易見,請是強請。
願不願意,都要去一趟。
被威脅了,真是稀奇的體驗。
“你們烏孫是否扣押了我大秦使團?”周邈懶得搭理,反而問道。“這是邀請赴宴,還是劫道拘禁?”
這翎侯正欲開口,另一人也驅馬出列,搶話道:“大秦使團的甘羅上卿一乾人等,確實在烏孫王庭作客,因此才請大秦仙使也前往赴宴做客。”
什麼邏輯?都是大秦人,就要整整齊齊的相聚烏孫?
正常邏輯不通,但對方本就有拿大秦使團要挾的意思。
大秦使團確實在烏孫,就看你來不來咯。
周邈應下邀請,“幸得烏孫昆彌相邀,本使自然是要走一趟的。”
“隻是你們要稍等,容本使吃完朝食,再換身乾淨衣裳,收拾一番就拔營跟隨前往。”
說著,也不需任何人同意,便施施然優雅地坐回食案後。
又細嚼慢咽,繼續吃著朝食。
方岩和燕一左一右服侍在旁,一人侍湯,一人布菜。
低眉垂眼,順從安靜。
大秦仙使十五六的年歲,膚皮白皙,姿容靈秀,身段纖瘦。
一看就是好吃好喝養著,沒經過風吹日曬的中原少年,與他們烏孫的半大漢子完全不同。
這樣好看矜貴的少年,想來是天生進食不緊不慢,否則吃得快了,說不定就會被一口肉噎死吧?
周邈:雖然但是,噎死你們!
耗時小半個時辰,終於吃完朝食。
周邈又品茗一般,啜飲完一碗甜漿,爾
後才起身離開食案。
“諸位稍等,本使去換一身乾淨衣裳,此為禮數,乾乾淨淨上門作客方不失禮。”
周邈知會一聲,就慢悠悠踱步,進入營地主帳之中,換衣裳去了。
磨磨嘰嘰!煩死個人了!?[(”一名急性子的烏孫翎侯煩躁道。
“看那大秦仙使細皮嫩肉的,平日必然身嬌體弱,慢些才正常。況且中原人嘛,都愛講些無用的禮數,就像那甘羅一般,坐有坐姿、站有站相,走路還不能急。”另一名翎侯卻道。
“要我說,直接擄走多快!”又是一位同樣急性子的烏孫翎侯,頗不耐煩道。
最初開口卻被搶話的那名翎侯,冷酷生硬道:“彆忘了,為何要我們四人各自帶兵,結伴前來,大秦黑騎可不是任人捏扁揉圓的西域人。
縱使一萬兵力,能勝過他們不足三千的騎兵,可一旦硬碰硬,我們也難免傷亡。”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最聰明!”兩名急性子的翎侯暴躁道。
剩下一名翎侯,亦有不忿,卻隻是看熱鬨。
四名烏孫翎侯在交談時,並不覺得有必要壓低聲音,也不懼那些來往的秦人秦兵聽了去。
“換件衣裳真是麻煩!這都換快兩刻鐘了!”
話過不久,大秦仙使便重新出現。
一襲廣袖長袍的玄色繡金華服,先前高束一把的長發重新梳了綰起,攏在白玉發冠之中。
從領口、袖口看那一層疊一層的繁複衣裳,又重新梳發戴冠。
時間花費久點也正常。
“諸位久等。”大秦仙使彬彬有禮的向四人揖禮。
然後又慢條斯理地回頭吩咐:“方岩,你們去收拾本使的穿用之物,切記仔細些,莫打碎、莫放亂了,再用時又半天找不出來。”
“唯。”
又對另兩人道:“麻煩長公子,與章將軍一道收拾拔營,我們要去烏孫赴宴。”
章邯:“唯!”
扶蘇:“唯。”
大秦長公子和章將軍去收拾拔營了,東奔西走,看著忙忙碌碌的。
大秦仙使卻又跪坐在鋪在草地上的毯席上,麵前食案上放著肉脯和肉乾一類小食,還有一壺水。
悠閒地嚼著小食,喝口水,欣賞遠處的山丘,近處的草皮,和天上的雲……
“你們可要嘗一嘗?”一刻鐘後,大秦仙使很懂禮地客氣一句。
“不必!”性情急躁的烏孫翎侯壓抑著暴躁,急速回絕。
“這樣啊。”然後就繼續慢慢悠悠地嚼著肉乾,看山看雲,不時喝口水。
一刻鐘。
兩刻鐘。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還請大秦仙使快些。”一個烏孫翎侯開口催促。
大秦仙使收回看遠山的視線,不急不緩道:“如你們所見,正在收拾拔營呢。隻是吃穿住用的東西太多,紮營、拔營都麻煩得很,哪裡是說走就能走的呢?”
有
另一個翎侯卻道:“無妨,慢慢來。”
然後得到先前催促的翎侯,不滿地瞪視。
大秦仙使繼續看山看草又看雲。
一刻鐘。
兩刻鐘。
又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拔個營耗費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磨磨嘰嘰的!
這都日中了!
就在烏孫翎侯四個都快等不下去時,終於:“仙使,拔營完畢。”
“那就走吧。”歲月靜好的大秦仙使,從毯席上站起身。
卻半晌沒挪腿。
在急性的一個烏孫翎侯開口催促前,赧然道:“腿腳麻了。”
最終在方岩的攙扶下,又在扶蘇的助力下,才終於騎上馬背。
“諸位久等,還請前麵帶路。”
“駕!”烏孫翎侯在前帶路,一萬烏孫騎兵鬆散地將兩千八百大秦黑騎包圍著前進。
因為拖拖拉拉太久,把烏孫翎侯們等得急了,說走直接轉頭就走,掃都沒掃一眼大秦駐紮過的營地,是否留下記號信息之類。
以為之後就是急速飛馳,轉瞬便抵達烏孫王庭了?
那必然不能夠的。
大秦仙使一身繁複華服,根本不能像胡服那樣方便騎馬,騎著馬也不能全速奔跑,隻能驅馬小跑。
而且在騎馬一刻鐘後,就停下歇息了。
“本使不擅騎馬,磨得腿疼,顛得腰疼,容本使稍緩片刻。”
他也不下馬歇息,而是勒停馬兒,站在原地緩一緩。
#他都沒下馬就苦苦支撐著在馬背上緩緩,他已經很努力了!#
然後這一緩就是小半刻鐘。
在烏孫翎侯越來越焦躁的神情下,堅強地重新驅馬前進。
烏孫翎侯們:他們是不是太苛刻了?畢竟大秦仙使看上去身嬌體弱,騎馬奔馳確實難為他了。
然後他們很快就為自己的通情達理而恨不得自扇嘴巴!
因為一刻鐘後,大秦仙使他又停下歇息了!
小半刻鐘後,重新出發。
一刻鐘後,再次停下。
“大秦仙使,你能否快些!都日跌時刻了,再不快些,天黑都趕不到王庭!”
大秦仙使他很委屈:“你們不知道,本使就隻能走這麼快!不然你們以為,我們為何走了六七日,都沒走出烏孫地界啊!”
烏孫翎侯們:他們還真知道,因為走得慢,還時常迷路辨不清方向。
周邈就是賭烏孫人既然都不知道鄰居月氏已滅,那就更不可能知道他們之前的行進速度。
這時的交通不便,信息閉塞,也不是說說而已。
果然,他賭對了。
烏孫或許尾隨監視過他們幾日了,但更多的前情卻並不知道。
……
等到達烏孫王庭時,已經黃昏時分。
季秋九月的黃昏,天色已經開始昏暗。
同是遊牧部族,烏
孫王庭與月氏王庭大同小異,都是一大片帳篷區域,外麵是分割圈起來,關著牛羊的牧場。
大秦仙使率領三千精騎到達,天色卻已晚,入睡的時候了,不應再交際見客。
而且看大秦仙使那被顛得快散架的模樣,恐怕坐都坐不住了。
於是一個烏孫翎侯在去稟報過烏孫昆彌後,就帶領大秦仙使到指定地盤紮營歇息。
三千大秦精騎,與烏孫王庭的三萬騎兵相比,數目上劣勢明顯,沒有勝算。
但若偷襲,也能製造出不小的麻煩。
而且說是赴宴作客,便沒有把客人的兵馬剿了兵械、牽走馬匹的道理。
所以這安頓紮營的位置,距離王帳不能近,怕襲殺昆彌。也不能遠到王庭外幾裡地去,不然一溜煙就跑了。
最終安排在帳篷區組成的王庭外圍。
向內是成片的帳篷,且是烏孫勇士們集中的地塊,向外還有巡邏警戒的烏孫勇士。
這安排可說是思慮周全。
大秦仙使:啊對對對!
然後當晚月黑風高時,大秦的營地中就溜出去兩個人影,外圍巡邏警戒的烏孫勇士毫無所覺。
半個時辰後,又悄無聲息地返回。
其實也不怪烏孫不謹慎,草原上多野狼,黑夜中又不辨方向,一兩個人誰能在夜晚的草原上行走呢?
若是騎馬,十人以上結伴同行,勉強還能在夜晚的草原過夜。
但一旦騎馬出去,必定弄出動靜,驚動巡邏警戒的烏孫勇士。
隻是他們沒想到的是,大秦仙使在外還有一隊兩百多的人馬,又正好這兩天就是約定的歸期。
……
原定昨日下午晡時開始的宴會,因大秦仙使的遲到而取消,改期今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