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陛下有令,第二日一早,現任郎中令的昌武侯贏成就派出多年親信隸臣,尋來杜縣亂石村,問路訪到村南大櫸樹旁。
甫一見到采葉幼弟大櫸,就驚呼:“小郎君的眉眼樣貌,簡直與郎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人有相似,何況贏成和大櫸有父子血緣關係,眉眼之間確有幾分神韻相似。
至於長得一模一樣,以前就見過贏成的周邈表示,嗯,有待商榷。
不過這也不重要,原就是為演完一場認親流程罷了。
親信隸臣謹慎得像模像樣的,與采葉阿母坐下來。
回憶並對上了九年前贏成來杜縣亂石村一帶遊獵的行動軌跡,又驗看過已經物歸原主的美玉信物。
“……小郎君確是郎君血脈無疑了!”
“臣稍後回城便回稟郎君,然畢竟是宗室子孫,須待郎君奏稟始皇帝陛下,再儘快來接小郎君認祖歸宗。夫人與女娘有撫育之德,必也不會虧待了!”
始皇陛下的親筆書信早已到達,結果已然注定,又終於走完流程。
親信隸臣駕著馬車來,又駕著馬車去了。
亂石村的村人們數十年來,第二次見到馬車來去的陣仗。第一次是年餘前圓石回村時,難不成這一次也是大有來頭?
然後村人們就得知:采葉那病懨懨的阿母,竟然與鹹陽城中的大秦宗室、嬴姓貴人有過一場露水姻緣!
采葉那幼弟,竟然便是始皇帝陛下的子侄!
“昌武侯身邊的親信隸臣都尋了來,肯定是願意認回血脈的,大櫸不就是一步登天了!”
“如此一來,采葉和她那病母,有了一個嬴姓血脈的親子/弟,隻需日後稍有庇護幫襯,也同樣是另一番天地了!”……
村人們豔羨之後,尤其家中有適齡男子的,立即懊悔起來。
他們當初怕負擔不起采葉那病母無底洞一般的花銷,沒有堅定地去求娶采葉,現在真是悔恨不迭啊!
“要是當初大母如我的願,去求娶采葉,如今……”哪裡用操心那些醫藥花銷,還白得一門顯貴親戚!
但懊悔也無用了,以前還能有一個存些積蓄來日求娶的盼頭,現在已變得無限渺茫。
亂石村的少男心,稀裡嘩啦碎了一地。
而到第二日,始皇帝陛下的封賜旨令下達,則徹底絕了亂石村男子的最後一絲癡心妄想。
果如之前書信所言:嬴櫸回歸大秦宗室,采葉阿母賜爵,采葉封公主、賜嬴姓。
然後是一係列後續,緊隨而至。
采葉阿母並未成為贏成的‘夫人’之一,隻是被贈予一座位於杜縣的宅邸安置,未來也不會有男女關係,任她自由生活。
嬴櫸雖已過完明路認了回去,但也沒搬離采葉她們身邊,並未回去同贏成一大家子一起生活。
而被封公主的采葉,還得了許多糧布銀錢等賞賜,卻也仍和阿母、幼弟一起生活。
要說變故,也就是他們要搬家了,從亂石村搬去城中的宅邸。
畢竟是陛下明旨賜封的大秦宗室了,再住在亂石村的茅草泥房,也有損宗室聲譽。
……
采葉自從請托周邈幫幼弟尋親,之後的發展就如脫韁野馬,在曠野上迎風狂奔!
最後竟然載著她,奔進鹹陽城的宮城,一朝搖身一變,成為大秦諸公主之一。
就算尋親之事是由她謀劃而起,但之後的走向、高度,也是她絕不曾想過的。
她原本隻想借一借外力助勢,攀一個貴人子嗣親戚的身份,結果卻得到一個公主尊位!
一步登天,莫不如是。
自接到冊封旨令,贏采葉整個人就飄飄忽忽,如置身雲端,一顆心和腦都難以落在實處。
她就算本性理智冷靜,遇事不亂,也隻是芸芸黔首中一人而已啊。
“周郎君這幾日倒是仍舊對你殷勤。往日看時,你確實是高攀了他,放到眼下再看,也仍舊是不甚般配,隻是……”
高低已然異位了!
“阿母!”采葉猛地打斷阿母的話。
置身雲端的她,此時頭腦中一陣冰涼竄過,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采葉心中則升起一股燥熱的憤怒。
一是為阿母對周邈的輕視姿態,令她感同身受地感到冒犯。
二是為阿母的癡愚、傲慢。
她便是幸福地飄在雲端時,也一直有著自知之明。
“若無周郎君幫忙打探尋找,時間都過去近十年了,櫸兒從哪裡去認回生父!”
真以為鹹陽城的人家,是他們上門去訪問,就能輕易認親的?
就算人家據實回你,數十萬戶人家,就儘管挨家挨戶地問去吧!
“況且,就算櫸兒萬幸認回生父,始皇帝陛下又憑什麼給阿母你賜爵,為我賜嬴姓、封公主?”
采葉阿母啞口無言,但退縮的神情中仍殘留一絲不服。
采葉直接一針見血:“難道憑昌武侯對阿母的情意?憑櫸兒是大秦宗室的血脈?”
“昌武侯對阿母有無情意,阿母豈會不知?”
“若有,之前近十年怎不見來尋?現在又怎沒接阿母到他身邊去陪伴?”
“再者櫸兒的血脈又有多重要呢?”
“莫說大秦宗室枝葉繁茂,就是始皇帝陛下親生血脈就有數十,櫸兒一個野生的血脈又算得上什麼?
他又沒有了不起的文武稟賦,沒有生而不凡的來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童子而已。”
采葉阿母本就病弱,此時被一陣刺得臉色更白了幾分。
但真話總是犀利的。
承認自身並非那般了不起,一切不凡都是得遇貴人、時運,總歸是沒那麼容易的。
采葉卻深刻地知道並且承認,無姓無氏的她今日得稱嬴姓、公主,隻能是因周邈之故。
賞識周邈的那位貴人,應當是因他心之所係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