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大哥二哥如你這般年齡時, 孩子已經好幾個。”杜悅直接嗆回去。
程灃笑著說:“如今東北正打仗, 如我這般人, 指不定哪天便死了。若我娶妻生子, 待我有一日走了,他們當如何?如果連嗬護妻子一世的能力都沒有,有什麼資格談娶妻?倒是你, 老大不小,該成親了。我見那個齊三就不錯,他跟了你這麼多年,又忠心, 對你的心意, 旁人可都看得真切, 隻有你裝傻充楞。”
說完教育的話,他伸手過來敲她腦袋。
“他若敢對我說那番話,我割了他的舌頭。”杜悅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坐回椅子上。
程灃擱下行李坐下,看見了他擱在條幾上的信,拿起來看了一眼, 說:“這個孫燕,還真是膽子大,不怕被我們的小悅剁了手腳?我聽說這個孫燕輕功了得,來無影去無蹤, 你如何防他?”
杜悅皺眉看著他一張臉, 伸手過去揪住了他一雙臉頰。
將他臉上的肉捏扯的發紅, 這才罷手。
程灃揉著自己的臉,委屈道:“小悅,五年不見,你就是這麼對我的?”
“沒。”杜悅解釋說:“這孫燕易容功夫堪稱一絕,能把人.皮麵具做成任何人的模樣。對了,你這次回來做什麼?如今東北正在打仗,正是用人之際,你來上海做什麼?”
“我來接一個人。”程灃說:“我大哥從德國請了一個飛行教練,這月中旬,他將抵達上海,他會隨我啟程回東北。他是我國航空軍的希望,我得護他安全離開上海。”
“你說的是那個維克特?”
“嗯。日本人已經潛入上海,打算對維克特下手。你在上海勢力較大,我想請你助我一起保護他安全離開上海。”
“問題不大,他隻要在上海,我一定不會讓任何人動他,你放心。”
“小悅,謝謝你。”
“謝什麼?我雖不喜歡周瑞清,但也不想我的國家淪為外國人的殖民地。時間不早了,你長途跋涉也累了,下去休息一會,我在這裡等孫燕。”
“嗯。”
等程灃去休息,杜悅坐在堂屋繼續喝茶,《墨鬆圖》就擱在她手邊,她倒想看看,這個孫燕如何從她這裡盜走《墨鬆圖》。
十二點左右,杜悅正把玩著程灃送她的懷表,負傷的程灃忽然闖入堂屋,渾身是血。
杜悅心頭一緊,立刻上前扶住他,他倒在杜悅懷中,握住她的手,一張口,血沫子便從嘴裡“咕嚕咕嚕”往外湧。
齊三也帶人衝了進來,立刻將這裡圍得密不透風。
杜悅握緊他的手,渾身都在顫,衝著齊三吼道:“快,叫醫生!”
程灃握緊她的手,喃喃道:“小……小悅,孫、孫燕往後院……”
“是孫燕傷的你?”杜悅攥緊了拳,渾身顫得厲害,眼淚在眼眶裡打著圈兒,幾乎無法自控。
齊三一聽孫燕往後院跑了,立刻帶人去追,留下十人守著杜悅。
程灃哽咽了一下,說:“小悅,可不可以,抱我,抱緊我,我……好冷……”
杜悅壓住他胸口的傷,抱緊了他,低聲說:“彆說話,醫生馬上就到。”
程灃仿佛很滿足,又問她:“小……小悅……可以親我一下嗎?”
他聲音很低,隻有她能聽見。
聽見這話,杜悅眉頭一皺掐住了他的脖子,單手揪住他的臉,用力一扯,人.皮麵具被撕扯而下,露出了孫燕那張白淨英俊的麵孔。
孫燕知道敗露,立刻與她糾纏起來,趁她不備,迅速閃身到條桌上奪過了那副《墨鬆圖》,緊接著,又踏著條幾躍上了房梁。
他蹲在房梁上,揉著自己脖子,罵道:“我靠你個彪悍婆娘,差點掐死我。”
底下眾人一臉悲憫的看著孫燕,覺得他完了。
上一個罵老板是娘炮的人已經死了,他居然直接罵老板是彪悍婆娘?
杜悅從手上手裡接過槍,指著他:“滾下來。”
孫燕掏出火折子,對準《墨鬆圖》一角:“你敢開槍我敢燒畫。”
杜悅拿槍對準了他,麵無表情:“那你就燒了吧。”
孫燕:“…………”我靠這婆娘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他不死心地問她:“我滿臉是血,麵具做得毫無破綻,你是怎麼發現的?”
杜悅沒回答他,隻說:“三個數,你若不下來,我便開槍。”
“3、2……”
那個“1”還沒數出來,《墨鬆圖》被扔到了杜悅懷中。就在她接圖的空檔,一陣白煙四起,孫燕消失在了房梁上。
白煙過去之後,程灃從門外走進來,被嗆得輕咳一聲:“這個孫燕,還真有點能耐。”
他話音剛落,除了杜悅,所有人都把槍口對準了他。
程灃笑道:“怎麼?你們該會以為,孫燕能一秒換裝吧?”
“放下槍,都下去。”杜悅開口
“是,老板!”
等人都退出去,程灃走過來替她拍身上的白石灰,他問:“你是怎麼知道孫燕不是我的?”
“你不會讓我親你。”
程灃掏出手帕,正要替她擦臉上的白灰,聞言就頓住,心裡卻呢喃。
真到了臨死的時候,他也會求她一個吻的。
這是孫燕第一次失手,並放話,一定會從她手上偷到《墨鬆圖》。他偷不到,便由兒子來偷,兒子若偷不到,便由孫子來偷……總之一定會一雪前恥。
接下來幾天,孫燕換了各張臉來杜公館偷畫,眼看就要得手,卻被杜悅捉住,摁在地上摩擦之後又放了他。
杜悅念他是俠盜,不殺他,捉住他之後隻是親自揍他一頓,讓他爬著出杜公館。
孫燕倒也是個意誌堅定的主兒,每日來杜公館,偷不到畫便聽牆角,大概了解了杜悅為人。不由地,又崇拜起這個女人來。
最後竟到了一日不去杜公館,便心裡癢癢難受的地步。
杜悅對孫燕一直藏在她家裡的事不知情,見他沒再偷《墨鬆圖》,漸漸地忘了這件事。
因為中國時局混亂,維克特遲了半月才抵達上海。
程灃留在上海等待維克特間隙,也沒閒著。
東北戰事告急,敵方軍隊連連吃進,程灃聯合了自己在上海集結的愛國勢力,發動了“抵製日貨”的□□。
這個活動在杜悅勢力的推動下,被推到了高潮。
愛國者在街上□□抵製日貨,喚醒了國人的愛國之心。
商販禁止售賣日貨,百姓禁止購買日貨。如果有商販再販賣日貨,一律沒收處理。
那段時間,國民在大街上見了日本僑民便罵“東洋鬼子”。商販杜絕賣大米、煤炭等必須物品給日本人,沒了這些生活必需品,幾千日本僑民組織在一起□□抵抗愛國者,並且致電日本首相,控訴中國愛國者之行徑。
那段時間,但凡米行外,必定會有彪壯大漢來回走動,全是杜悅安排的人。
一是為了防止商販賣米給日本人,二是為了防止日本人搶米。
僅僅半個月時間,日本人在上海居然舉步維艱。杜悅和程灃總能相出法子,治這些日本人。
隻要他們一日不撤出上海,上海日本僑民一日得不到“解禁”。
月中,維克特抵達上海。
程灃和杜悅為了安全,兵分兩路去接。
沒想到日本人盯上了程灃的車隊,程灃被綁。
日本人打算拿程灃威脅杜悅,讓她用維克特去交換程灃。
杜悅打算帶幾個得力助手去救人,可這次明顯是鴻門宴,如果不帶維克特去換程灃,恐怕她也凶多吉少。
畢竟,上海的反日活動她是最大支持者,日本人現在恨她入骨。
齊三勸住她:“老板,我帶幾個弟兄去,你就彆去了。”
白鈺立刻勸阻說:“不成,日本人現在恨你入骨,如果你去了,你和程灃都彆想活著回來。這樣,我帶著幾個弟兄去救,你留下。”
現在的白鈺已經不是從前的白鈺,他現在是周瑞清手下的得力乾將,在上海建立了細密的情報網。這次程灃出事,也是他第一時間派人告訴了杜悅,並且查到了程灃現在的坐標。
杜悅沉默片刻後說:“這樣。白鈺,你幫我查一下盜聖孫燕的行蹤,此行非他不可。齊三,你留守在杜公館,保護維克特。”
她話音剛落,孫燕跨進堂屋:“不用找了,孫燕在此。”
杜悅也不問他什麼時候來的杜公館,隻說目的:“若救出程灃,《墨鬆圖》歸你。”
孫燕似乎並不在意《墨鬆圖》,隻說:“救出來再說吧。”
程灃的位置一直在移動,最終停在隴橋一處廢棄工廠。
在白鈺的情報網輔助下,孫燕和杜悅很快找到這處廢棄工廠。
杜悅和孫燕躲在工廠外近12個小時,孫燕終於製出兩張人.皮麵具,成功以日本人身份進入廢棄工廠。
程灃被吊在二樓,傷痕便身,臉上滿是血。
孫燕看著滿身糊血的程灃,低歎一聲:“好家夥,得虧這群禽獸綁的不是你,若他們發現你是個姑娘,指不定怎樣折騰你。”
杜悅瞪他一眼,攥緊了拳要上前,卻被一個日本看守擋住去路,對他們說了一串日本話。
杜悅一個字也聽不懂,直皺眉。
孫燕將杜悅往身後一拉,嘰裡咕嚕跟對方說了什麼,看守立刻放行。
他們一路暢通無阻上了二樓,杜悅替程灃解開繩索。男人昏迷不醒,倒在杜悅懷中,她低聲喚他,好半晌都沒反應。
孫燕替她看著外麵,乾著急,囑咐說:“快點啊,你親他一口,他馬上詐屍!快,把他搞醒!等那兩人回來,我們可就穿幫了!”
杜悅繼續拍程灃的臉,怕弄疼他又不敢下狠手。
程灃終於醒過來,看見她的臉,直皺眉。
杜悅忙說:“是我,小悅。你能走嗎?我帶你回家。”
程灃點了點頭,憑借毅力站起了身。
然而他們剛起身,外麵便一陣躁動,他們穿幫了。
聽著外麵的腳步聲,孫燕說:“你們直接從二樓跳下去!我從窗戶逃跑。”
“好!”
杜悅帶著渾身是血的程灃從二樓躍下,下麵的糧食包讓兩人的身體得到了緩衝,平安落地。
也就在這時,孫燕從窗戶逃出工廠,給埋伏在外的兄弟發射信號,來了個裡應外合。
白鈺帶人衝了進來,與日本人交火。這些綁匪眼看不敵,便點燃了炸.藥引線。
有人大吼一聲:“快跑!有炸.藥!”
杜悅扶著程灃加緊速度往外跑,然而在他們跑出廠房的那一刹,身後開始“轟轟轟”地爆炸。
她感受到身後的熱浪,危急之際,她抱住程灃的後背,用血肉之軀替男人擋住了身後的熱浪。
爆炸熱浪將女孩後背衣服悉數灼毀,碎片幾近陷入她的骨頭。
還好白鈺和孫燕及時捧泥替她滅了身上火。
火雖滅了,可她背上大麵積灼傷已成事實。
程灃醒來後已經是第三天早上。
藍茉莉剛好端著湯藥進來,看見他醒來,連忙伸手扶他:“你醒了?”
程灃渾身隻覺散了架,他問:“小悅呢?”
“還在昏迷。”
程灃下床穿鞋,要去看杜悅,卻被藍茉莉拉住:“你得有心理準備。”
不等她話說完,程灃忍著渾身疼痛衝去了杜悅房間。
他到的時候,齊三、白鈺、孫燕正在房間外詢問醫生杜悅的狀況。
醫生搖頭說:“她後背灼傷麵積太大,又感染發燒,我隻能暫時穩住她的傷勢。如果這燒再不退下去,恐怕……”
程灃撞門而入,便看見了趴在床上的杜悅。
門外傳來孫燕的罵詈聲:“草,程灃你他媽神經病啊,人家姑娘沒穿衣服,你說進就近,你給我滾出來!”
白鈺拉住孫燕,衝他搖頭,示意他閉嘴。
齊三將門關上。
程灃來到床前,看見趴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女孩,一時之間心疼地無法呼吸。
女孩的背裸露在外,上身沒穿衣物,隻下身蓋著被子。
她的背被火灼傷,甚至起了一連串的水泡,看著慘不忍睹。
女孩睜眼,恍然道:“狗……狗……”
程灃跪在她床前,握住她的手說:“好了彆說話,我替你說,我是狗東西,我不是個東西,你為什麼這麼傻……”
“狗東西……”杜悅額間浸滿汗珠,說話時渾身都扯著疼:“我好疼……好疼……我的背,火燒一樣疼,又癢又疼,你給我撓撓,好不好……”
程灃此時已經淚流滿麵:“你彆說話,我給你吹吹。”
他俯身過去,一寸寸地給女孩吹著背上的燙傷。這些灼傷仿佛燙在他心口,疼得他幾近窒息。
程灃的眼淚止不住,這是杜悅第一次見他哭。
她伸手過去,替他拂去麵頰眼淚,氣若遊絲地嘲笑:“哭個屁……老子還沒死呢。不許……不許哭。”
她越是這樣說,程灃眼淚便越是止不住。
杜悅被他逗笑,聲音細地宛如浮萍:“你……你哭的樣子,真可愛。”
程灃擰著眉:“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能笑出口。”
“都被你給看光了……”她嘟囔道。
“也不是沒看過。”程灃又給她吹了吹背上的傷口,問她:“還疼不疼?”
“好些了。”
她背上全是灼傷,唯恐感染不能蓋被子。現下又是冬天,天寒地凍,唯恐她著涼,程灃給她守了一整夜的煤炭爐子。
這件事雖然可以下人代勞,但他擔心下人不會像他這樣儘心儘力。如果她再受涼,恐怕真的無挽救餘地。
外麵下著雪,這屋內卻暖烘烘,猶如夏季。
她疼得睡不著,程灃坐在她床邊的腳踏上,給他講他在外留學的日子。
杜悅問他:“有沒有洋妞追過你?”
他誠實回答:“有。”
杜悅又問:“那我如果追你,你答應否?”
程灃扭頭看她一眼,又伸手過去揉她腦袋:“現在不行。”
杜悅哼了一聲:“沒皮沒臉的狗東西,我隻開個玩笑,你彆認真。”
程灃笑了一聲,又囑咐說:“你睡一會,我守著你。”
有他守著,似乎這個房間又溫暖了許多。
半夜她睡熟,想翻身。就在她脊背要貼著床時,程灃立刻將她的背給掰回來。
該看的他都看了。他想,等戰爭結束,他立刻上門提親。
隻是現在不行。
他擔心這次回東北,便沒命回來。擔心給她太多承諾,隻會讓她失望、傷心。他不想再讓她體會一次,失去摯愛的痛苦,隻能克製著這份感情。
杜悅熟睡間,仿佛做噩夢,身體抽了一下,立刻就抓住了程灃的手,抓得死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