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1 / 2)

那個替身回來了 寫離聲 19133 字 10個月前

謝汋陪郗子蘭坐著玉輪風輿回招搖宮,他們師兄妹自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修道之人也不像凡夫俗子那般講究男女大防,同車共輿沒有人會見怪。

郗子蘭一上車,便不複長輩麵前的嬌憨天真。她默不作聲,緊緊抱著謝爻的“可追”劍,神色有些低落。

謝汋瞥了眼她通紅的雙眼和鼻尖、幾乎咬出血的嘴唇,欲言又止道:“小師妹,你近來過得還好麼?”

他不問還好,一說這話,她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淚,像決堤一樣淌下來。

她把臉埋在衣袖中,半晌才抬起頭來,嘴裡卻說:“小師兄為什麼這麼問?我當然過得很好。”

“師兄他……”

郗子蘭打斷他:“阿爻哥哥當然待我再好不過了。”

她輕輕摩挲著“可追”,仿佛這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他二話不說分了我三成修為,如今更連元神劍都借給我,我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她甜甜笑著,可笑得越甜,越顯得可憐。隻有她自己知道謝爻分她三成修為的原因。

謝汋道:“要不我去和師兄說說。”

郗子蘭慌忙扯住他的衣袖:“千萬彆去!”

不等謝汋說什麼,她搶著道:“小師兄你彆多說了,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何況很快又是月圓,到時候我就能見到他了。”

她一邊說一邊將手放在心口,眉頭微微蹙起,每當月圓前後,她的心疾都會發作,隻能由謝爻替她運功緩解。

謝爻兩百年前在冥妖潮中受了傷,陰煞入體,險些入魔,這兩百年來隻能閉關不出。

說來也怪,他見彆人還不打緊,唯獨一見到郗子蘭,體內的陰煞邪氣便壓不住,有一次甚至不慎用劍氣傷到了她。

因此這兩百年來,兩人總是聚少離多,隻有每月望日前後,郗子蘭心口的血菩提發作,隻能由他來運功清毒,即便是這種時候,兩人之間也隔著鮫綃屏風。

不過即便如此,郗子蘭似乎也已知足了。她的神情明媚起來,仿佛隻要能隔著屏風看一眼她的阿爻哥哥,連痛楚都能甘之如飴。

謝汋摸摸她的頭道:“傻姑娘。”

兩人一時無話,鳳輿停在招搖宮前,謝汋正要扶她下車,郗子蘭忽然欲言又止道:“小師兄,你還記得阿爻哥哥當年那個徒弟麼?”

不等謝汋回答,她先自嘲地笑了笑:“你們當然記得,每天對著這張臉,想忘記也難吧……”

謝汋皺了皺眉:“幾百年前的事了,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郗子蘭不自覺地把手放在隱隱做痛的心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近來時常想起她。”

她頓了頓,抬起眼,望著謝汋:“小師兄,你能不能告訴我,阿爻哥哥和那弟子相處時是什麼樣的?”

謝汋唇角玩世不恭的笑容褪去,他的眉眼中有股邪氣,不笑時就顯得陰沉。

“你彆亂想,師兄向來冷情,他看我們這些人也就像木石一般,在他看來那凡人不過是個器皿,”他頓了頓,目光裡忽然飽含了柔情,“在師兄眼裡,隻有你是不一樣的。”

郗子蘭仍然感到不安,不過還是點點頭。

兩人到得她所居的芳芷殿前,剛邁入庭中,便有一道白影躥出來。

兩個道僮著急慌忙地在後麵追著,口中喊著:“紫閣仙君,紫閣仙君請留步……”

郗子蘭一驚:“阿玉,你怎麼跑出來了……”

白狐一道閃電似地奔到郗子蘭跟前,伏倒在地:“師尊救我,他們要將徒兒帶走……”

它的後腿筋脈被斬斷,雖已用靈藥續接上,傷勢仍然很重,方才不管不顧地奔逃出來,滲出的血已將白紗染紅。

郗子蘭一陣鼻酸,蹲下身,撫了撫天狐頭頂:“阿玉,你可知你這回犯了大錯?”

天狐道:“徒兒知錯了,徒兒隻是容不得那些人詆毀師尊……師尊就饒恕徒兒這一次吧……”

“不是我不願饒恕你……你做錯了事,損害了宗門聲譽,依例該逐出師門的,掌門師兄和長老們讓你留下,已是網開一麵,”郗子蘭紅著眼眶道,“我替你求情也沒用……”

天狐用前爪抓住郗子蘭的裙擺,哀聲懇求:“徒兒甘願受罰,師尊怎麼罰我都成,徒兒這條命是師尊的,要打要殺都行,隻有一個,求求師尊,讓我留在師尊身邊……”

郗子蘭目光有些躲閃:“你好好思過,待長老們消氣,我……我會去看你的……”

天狐道:“師尊可是覺得徒兒失去九尾沒了用處?徒兒還能再修煉,我一定日夜苦修,不會再躲懶了……”

他急於證明自己還有用,強行催動靈力,想要變化成人形,奈何傷勢太重,勉強化形,隻變化了一半,四肢仍是狐腿,臉上白毛未褪乾淨,還長著張狐狸的尖嘴,非人非獸,錦袍上滿是血汙。

若說獸形的斷尾天狐還有幾分惹人憐惜,他這不倫不類的樣子便隻剩下猙獰可怖了。

偏偏他還不自知,勉強用傷腿支撐著自己,踉踉蹌蹌地上前拉郗子蘭的手:“師尊你看,徒兒還能化形,還能修煉……”

郗子蘭像見了怪物一樣縮回手,連連後退:“阿玉,你聽我的話……”

天狐看到主人眼中的陌生和嫌惡,不由愣在原地:“師尊,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他在主人麵前向來乖巧,郗子蘭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糾纏不休,連對靈寵的心疼憐憫都消磨去不少,隻想儘快結束這一切:“我何嘗要你做過這些?你自作主張,敗壞宗門聲譽,叫彆人怎麼說我這個主人?”

天狐難以置信:“連你也怪我……”

他冷笑數聲:“師尊,這三百年來,孤衾寒枕,是誰陪在你身邊?你傷心抹淚時,又是誰安慰你?”

他上前一步,眼中隱現幽藍獸瞳:“子蘭,你眼裡隻有謝爻,可他可曾有一日儘過道侶的責任?這世上隻有我真正心疼你,隻有我真正懂你……”

他口中生出獠牙,忽然獸性大發,朝著郗子蘭撲過去。

可不等他的獸爪碰觸到郗子蘭的衣襟,一道劍風自旁橫掃過來,天狐瞬間被彈出數丈,後背重重撞在正殿廊柱上,又砸落到地上。

天狐吐出一口鮮血,再次退回狐形。

他吃力地抬起頭,隻見謝汋一手攬著郗子蘭羸弱的肩頭,斜睨著他,唇角帶著譏誚的微笑,眼中儘是鄙夷。

“畜生就是畜生,”他輕描淡寫道,“全無自知之明,這死纏爛打的樣子真難看。”

他頓了頓,向那兩個道僮道:“還不把他綁起來。”

兩個道僮都是玄季宮的仙侍,往日玉麵天狐是峰主瓊華元君的愛寵,他們都尊他為“仙君”,方才“請”他走也是恭恭敬敬的,聽謝汋這麼說,不由有些遲疑,都看向郗子蘭。

郗子蘭卻彆過頭去,並不看那天狐,也不出言阻止。

謝汋道:“還愣著乾嘛?”

兩個道僮忙上前將天狐的四肢用玄鐵鏈縛住。

天狐絕望地盯著主人,狐嘴翕張,一個字也說不出,隻有鮮血汩汩地湧出來。

謝汋道:“把這畜生送到西華苑去,鏈子鎖好,彆讓他再逃出來。”

天狐難以置信地看著郗子蘭:“師尊……”

西華苑是重玄門中豢養靈禽靈獸的地方,這些靈禽靈獸與天狐、鳳凰這些靈力強大的族裔不同,大多是些連靈智都未開啟的低等族裔,隻能作騎乘之用。

郗子蘭用手捂著嘴,顯是在哭,卻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謝汋譏誚地一笑:“畜生就該呆在畜生呆的地方。敢再對子蘭不敬,我便扒了你的皮。”

……

狐裘鋪展在燈下,閃耀著緞子般的光澤。

“兩位客人真有眼光,這件是上好的狐腋裘,你看這油光水滑的,整個淩州城都休想找到第二件!”皮貨店主人是個有幾百年道行的牡丹精,長相頗得牡丹花的神韻。

他臉上冒著見到大主顧時特有的紅光,“小郎君摸摸看,隨便摸,彆客氣。”

若木抽了抽鼻子,確定那狐裘上隻有上好香料的淡雅香氣,沒有一絲一縷狐臊味,這才紆尊降貴地伸出冰肌玉骨的手,用一根手指輕輕撫了撫,指尖傳來令人愉悅的觸感。

“小郎君,這皮子怎麼樣?”店主人期待地搓著手。

若木微抬下頜,淡淡地“嗯”了一聲。

店主人道:“小郎君可是不滿意?敝店還有彆的好貨……”

不等他說完,冷嫣已從乾坤袋裡取出了一枚玉簡:“就這件。”

若木瞟了她一眼:“本座又沒說要這件。”

冷嫣“哦”了一聲,把玉簡又收了回去。

若木皺眉:“本座也沒說不要。”

冷嫣撂下玉簡,乾脆把錢袋子往他懷裡一扔:“看上什麼自己買。”

若木嫌錢袋臟,用一根指頭勾住帶子,向那店主人道:“有沒有天狐皮?”

店主人一驚,店裡零星幾個錦衣華服到客人也將視線投向他們。

店主人隨即撫著心口笑道:“哎喲,小郎君說起笑話來一本正經的,小的差點當真了。”

隻有冷嫣知道他不是在說笑話。

若木失望道:“沒有啊。”

指了指方才那件翠色寶相花織錦麵的白狐裘:“就這件吧。”

店主人兩眼放光:“小郎君真是豪爽,是包起來還是直接披上?我看小郎君身上衣衫單薄,水邊風涼,倒不如直接披在身上。”

若木“嗯”了一聲,卻不動手去接。

店主人瞥了眼他身邊的黑衣女子,這女子打扮素淨,甚至可稱潦草,腰間還掛著把鏽跡斑斑的鐵劍,與那華服少年截然不同,但她容貌昳麗,神色淡漠,自有一股不可小覷的氣勢,顯然不是那少年的奴仆。

待看到她掏出乾坤袋付賬,見多識廣的店主人便對兩人的關係有了大致的猜測。

店主人道:“小的鬥膽替小郎君披上?”

話音未落,少年袖中飛出一個巴掌大的小人,通體粲若白銀。

小銀人飛到半空中,從店主人手裡拉起沉重的皮裘,吭哧吭哧地飛到主人背後,替他披上狐裘。

店主人納罕道:“這是什麼靈寵,小的活了那麼久還從沒見過。”

小銀人瞪了他一眼:“大膽!”

店主人忙作揖道“得罪”,小銀人又飛到他麵前,替若木係上帶子。

雪白的出鋒襯得少年越發唇紅齒白,目若晨星。

小銀人道:“尊上的美貌果真舉世無雙……”

若木耳根子一紅,把小銀人一把抓住塞回袖子裡:“要你多嘴。”

冷嫣道:“還要什麼?一並買了。”

店主人一聽,喜出望外,又抱了許多珍藏的尖貨出來。

若木挑挑揀揀,指了一件妃色簇金麵的錦貂裘,向冷嫣道:“這件給你。”

祂的口吻仿佛恩賜,全然聽不出付錢的是冷嫣自己。

店主人見黑衣女子興致缺缺,忙道:“小郎君真是體貼入微,生怕小娘子凍著。”

冷嫣道:“我不冷。”

若木道:“你穿得太醜,和本座走在一起不相稱。”

冷嫣便不再多話,接過貂裘披在肩上。橫豎她不講究這些,穿什麼都無所謂。

她身量頎長,眉眼鋒利,偏偏左眼下生著顆胭脂色的淚痣,冷中帶豔,妃色錦裘換個人穿難免俗氣,由她穿來卻自有一種高華,猶如傲雪淩霜的寒梅。

店主人讚歎道:“小郎君好眼光。”不要錢的恭維話滔滔不絕。

冷嫣叫店主人包起幾件若木看過一眼以上的皮裘,塞進乾坤袋裡,狀似無意地環顧四周道:“我前年來過淩州城,差不多的時節,今年似乎比那時冷清了些。”

店主人無奈道:“兩位貴客想必也知道,近來有些傳聞……”

冷嫣點頭道:“我也聽說城裡有冥妖出沒,不是說冥妖總與陰煞霧相伴而生麼?我看淩州城裡天朗氣清,怎麼會有冥妖出沒?”

店主人神情越發愁苦:“誰知道呢,如今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

冷嫣道:“這裡有淩虛派坐鎮,他們難道不管管?”

店主人苦笑道:“鬨了大半個月了,淩虛那些仙君道長隻說會想辦法,可人都死了幾十個了。”

他似乎對淩虛派頗有微詞:“當初花了大價錢盤下這間鋪子,不就是看上這裡有大宗門坐鎮,比彆處太平些麼?四時八節該上貢的一次不漏,也不見得那些仙君們嫌錢燙手,可遇著事了,卻是兩手一攤讓我們自個兒想辦法。”

冷嫣道:“我聽說淩虛派掌門和重玄掌門是知交,這裡鬨冥妖,想必重玄會出手吧?”

店主人點點頭:“聽說是去請了,現在也就指望著重玄的救兵快點來了。”

冷嫣道:“閣下生意做得這般大,想必消息靈通,可知重玄來的是哪位仙君?”

店主人道:“聽說這回來的是重玄門夏侯掌門親傳弟子。”

冷嫣回憶了一下,她離開重玄時,夏侯儼有五六個親傳弟子,其中有三個元嬰,經過兩百多年修行想必也都跨入了煉虛之境。

重玄派弟子前來對付冥妖,領頭的必然是煉虛以上,想必人選就在那幾人之中——這兩百年內夏侯儼也許會有新弟子,但重玄選拔內門弟子向來要求金丹以下,兩百年時間能從金丹跨越到煉虛,已算得上天縱奇才。

她在重玄時,同輩弟子中隻有小師兄姬玉京有望達成。

夏侯儼那幾個弟子她都了解,隻需想辦法接近他們,趁著他們與冥妖交手時在其中一人身上中下傀儡絲,即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神識混入重玄,伺機而動。

最好的人選自然是那領頭之人,重玄門中等級森嚴,尊卑分明,一般弟子很難接觸到上層峰主。此人是夏侯儼親傳弟子,能接觸到重玄上層,行事自然方便許多。

打定了主意,冷嫣又問:“不知冥妖前幾次都在哪一帶出沒?我們今夜要在城中投宿,也好避開些。”

店主人湊近冷嫣耳邊,壓低聲音道:“淩虛的道長們怕城中騷亂,禁止我們多加議論,不過小的見兩位貴客為人豪爽,就冒險透露一二,換了彆人小的才不理會。”

他頓了頓道:“聽說就在前日,金相閣死了個姑娘,屍身發現的時候,肚子裡都被掏空了……”

冷嫣道:“這麼說在城中作亂的是隻雄妖。”

店主人道:“雄妖已經鬨得滿城人心惶惶,如果是雌的,小的這鋪子也不開了,連夜卷了鋪蓋逃命要緊。我看兩位年紀應該不大,大約不知道五百年前雌妖出世那場亂子,那才真的嚇人,一整個村子、乃至一整個城的人,一夜之間全沒了,不但屍首找不到,連一絲半縷的魂魄也招不回來……小的還從未聽過有人能從雌妖手底下活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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