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苑雖稱“園子”,其占了整整一個山頭,山有林,林中有湖,各種珍禽異獸棲息在山林中。
此外,苑囿北角設了一排畜棚畜廄,那些從化外甚至赤魔域搜羅來的猛禽凶獸野性難馴,隻能用玄鐵鏈鎖在玄鐵籠裡,待徹底馴服後再放出去。
冷耀祖提著掃帚走在畜棚間,隻覺惡臭難聞,越往裡走,那些畜生便越是猙獰醜陋,有的遍身鋼刺,有的青麵獠牙,見他走過,紛紛抓住玄鐵柵欄用力搖撼,一邊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或尖嘯。
畜棚間的通道十分狹窄,冷耀祖感到腥臭的熱噴吐在他臉,猛禽的尖喙和凶獸的利爪幾乎挨到了他的皮肉,嚇得他不知往哪邊縮好。
膽戰驚走到通道儘頭,他終於找到了管事說的那個畜棚。
隔著玄鐵柵欄往裡一,他不由吃驚後退了兩步。
隻見肮臟潮濕、臭熏天的畜棚中,一隻幾乎不出毛色的狐狸一動不動蜷縮在角落,眼睛半闔著,著幾乎像是死了。
若非那斷掉的九尾,他簡直認不出來便是初鮮花著錦、風光無限的紫閣仙君玉麵天狐。
玉麵天狐聽到動靜,灰蒙蒙的眼睛動了動,有了些許神采。
他認出來人,坐起身抖了抖毛,露出獠牙,惡狠狠道:“冷耀祖,你是來落井下石我好戲的麼?”
他們初一個是郗子蘭日日相伴的靈寵,一個是郗子蘭破格拔擢的親傳弟子,平日沒少明爭暗鬥。
不等冷耀祖回答,玉麵天狐忽然注意到他發髻淩亂、衣衫襤褸,麵還有許多乾涸的血跡,平日仙飄飄的派蕩然無存。
他眼珠子一轉,便猜到冷耀祖也倒了大黴,不禁笑起來:“冷師弟是犯了什麼事,也叫他們發配到裡來了?”
冷耀祖惱羞成怒:“我隻是一時糊塗犯了點小過,過不了幾日便能回玄委宮,你隻禿尾狐狸也配與我相提並論!”
玉麵狐狸眯縫著眼道:“我剛來時也像你麼想,一天天眼巴巴等著郗子蘭回轉意,結果你也到了。”
他頓了頓:“師兄弟一場,如今同是天涯淪落人,還爭些閒做什麼。”
冷耀祖諷刺道:“你的胸襟倒是開闊了不少,來在華苑思過頗有成效。”
玉麵狐狸道:“你不必酸我,我是靈寵,你凡人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郗子蘭來說,你我都不過是解悶的玩物,喜歡時逗一逗,給她添麻煩了便棄如敝屣。”
冷耀祖道:“師尊不麼我……”
可話說出來他卻沒什麼底。
玉麵狐狸:“你說話,自己相信麼?”
他輕蔑一笑:“你在她身邊時日不長,我卻陪了她三百年,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我是為了替她出才斷了九尾又受罰,凡她顧念一丁點情分,哪怕是派個奴婢來吩咐管事一聲,我也不至於落到步田。”
狐狸吃力往前挪動了幾寸,玄鐵鏈嘩啦啦作響,冷耀祖才發現狐狸一條後腿鐵鏈磨得血肉模糊,傷深可見骨。
狐狸道:“彆以為你比我好多少,起初那管事見我是玄委宮過來的,也不敢慢待我,後來見郗子蘭我不聞不問,就以折磨我為樂了。”
冷耀祖雖然沒有多少惻隱,卻也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寒意。
他皺緊眉頭道:“你挑撥離間又有什麼用,就算我聽信你的話記恨師尊,又有什麼用?”
狐狸又往前挪動些許:“你靠我近些。”
冷耀祖躊躇了一下,往前走了兩步。
玉麵狐狸道:“再近些,俯下身來,彆叫那老頭聽了去。”
冷耀祖眼中露出戒備色。
狐狸大笑:“我修為儘失,還玄鐵鏈鎖著,你還怕我?”
冷耀祖才走過去,俯下身:“想說什麼快點說。”
玉麵狐狸將聲音壓得極低:“你放了我,我知道郗子蘭多事,出了園子便是十巫的領,隻要我逃到那邊,重玄就管不著我,隻要我能活下來,一定不讓她安生,到時連你的仇一起報了,豈不痛快?”
冷耀祖大驚失色:“師尊待我恩重如山,哪裡來的仇……”
說罷站起身退後兩步:“你彆想用妖術蠱惑我。”
玉麵狐狸道:“我哪裡還有什麼妖術,我方才說的話,你好好想一想。”
冷耀祖斬釘截鐵道:“休要再提,我絕不背叛師尊!”
說罷他退出外,飛快鎖了,頭也不回拔腿便逃。
天狐尖細的聲音追著他:“你好好想想……”
……
將冷耀祖趕走後,郗子蘭服了安神的丹藥,在榻躺了好一兒,仍覺有餘悸。
趕走教了那麼久的徒弟自然不好受,況許是因了相貌相似的緣故,她第一次見到冷耀祖便覺有眼緣,後來順理成章收他為徒,沒想到他竟膽大包天在入試煉中動手腳。
有了玉麵狐狸的教訓,郗子蘭下定了決不給冷耀祖麵糾纏的機,不過一時沒忍住應了他的傳音咒,還是生了一場閒。
她撫著躺了兒,莫名感到一股強烈的不安,似乎臟先於她感覺到了危險的靠近,悸的感覺非沒有消失,臟反而越跳越快,最後開始一陣陣抽痛起來。
侍女出她異樣,忙將她扶起來:“元君怎麼了?”
郗子蘭捂著,緊蹙著雙眉:“不知怎的,好疼……”
那侍女也擔道:“才月初,元君的疾怎麼就犯了……要不要去醫館請館主來?”
郗子蘭搖搖頭:“我的疾一向是阿爻哥哥幫我醫治的。”
那侍女道:“那奴婢叫人去清涵崖傳信,稟告神君。”
郗子蘭蹙眉:“阿爻哥哥正閉關,為點小事去打擾他不好,我忍忍就過了。”
那侍女道:“元君彆說種話,誰都知道神君最在乎的就是元君你,若是有什麼事不及時稟告,神君一定怪奴婢們。”
郗子蘭咬著唇不說話,那侍女慣察言觀色,知道她允了,便吩咐道僮即刻去清涵館傳信。
謝爻長年避居清寒崖,隻每個月望日前後郗子蘭疾發作,出關親自替她療傷。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郗子蘭聽見遠處傳來一聲龍吟,不覺露出笑意,那是謝爻的坐騎。
果然,不多時便聽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郗子蘭坐起身:“阿爻哥哥!”
來人在屏風前駐足,卻沒再向前走。
沉如宮弦又冷如寒泉的聲音響起:“怎麼了?”
郗子蘭知道謝爻還是不想見她,一陣委屈,隻覺的抽疼越發厲害了。
她捧著用帕子捂著嘴,忽覺喉頭一甜,冷不丁吐出一血來。
侍女嚇了一跳,忙接過帕子繞過屏風呈給謝爻:“神君,元君她……”
謝爻接過染血的帕子,冰雕玉琢般的臉終於出現了一點表情。
“難受多久了?”他問。
郗子蘭吸了吸鼻子:“阿爻哥哥彆擔,隻是兩日有些胸悶短,夜裡無端覺得悸不安……”
謝爻從袖中取出一條冰絲帕子,折起來蒙住眼睛,然後繞過屏風走到床前,溫聲道:“我替你探查一下經脈。”
郗子蘭伸出手腕,笑得淒涼:“阿爻哥哥還是不願見我麼……”
謝爻將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她手腕:“彆亂想,我隻是舊傷未愈,免得再像次那般傷著你。”
他讓神識在郗子蘭全身經脈中遊走了一回,收回手:“沒什麼大礙,仍是舊疾,我替你兩回便舒服些。”
郗子蘭“嗯”了一聲,屏退了侍女,褪下外衫,接著是中衣,然後平躺下來。
謝爻將手輕輕擱到她丹田處,眉宇間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痛苦色。
勁颯的靈力在郗子蘭體內運轉了兩個周天,他收回手:“舒服些了麼?”
郗子蘭道:“多謝阿爻哥哥,好多了。”
“那就好。”謝爻說著站起身。
郗子蘭顧不得合衣襟,坐起身抓住他的手:“阿爻哥哥……”
謝爻頓住腳步:“怎麼了?”一邊說一邊抽出手,仿佛她的肌膚生著刺,觸到便痛苦。
郗子蘭道:“明日的試煉終選,阿爻哥哥能陪我去麼?”
不等他拒絕,她又道:“阿爻哥哥一直在清涵崖閉關,已經久沒陪我了……”
他們名為道侶,宗下都知道他長年在清涵崖閉關,瓊華元君也是在玄委宮住得多,招搖宮為了他們合籍新建的宮殿空置著。時間一長,自然有多猜測。
謝爻薄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什麼拒絕的話,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