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繼續道:“魂魄比血脈, 驗起來麻煩。”
祂捋了捋膝頭靈虎絲緞般的毛皮,好整以暇地看著謝爻,幸災樂禍道:“好在玄淵神君法術強, 布個陣法將兩人的魂魄提出來驗驗, 對神君來說在話下。”
謝爻瞥了眼郗蘭, 她目光躲閃,眼皮已哭腫了,紅紅的好可憐。
這是他嗬護了五百的小師妹, 她還是個繈褓中的嬰孩時, 他時常抱著她輕輕搖晃,怎麼會出錯?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
他那緘默而深沉的師父,為了正道和大義奉獻生, 最後毅然殉道的師父,怎麼會將親生骨肉換走?
這是假的,是陰謀。
是嫣兒太恨他, 因捏造出最殘酷的謊言來折磨他。
這是他欠她的,也該由他來結束這切, 在對郗蘭說出“殺了她”時,他便已打主, 結束這切, 將己這條性命也還給她。
若木見他沉默語,步步緊逼:“玄淵神君發話, 莫非是敢?若是神君肯親查驗,那就隻有由在下勞了。”
謝爻緩緩站起身:“我來。”
若木欣然道:“昆侖君愧是清微界的楷模,上回堂弟入魔,神君毅然大義滅親,令在下感佩至今。”
謝爻目露寒光, 目光猶如冰箭,仿佛要將祂紮個對穿,若木卻以為,隻是露出個慵懶譏誚的笑容,祂膝頭的靈虎物似主人形,打了個嗬欠,眯縫著眼睛看著那滿臉寒霜的男,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謝爻眉宇閃現殺機,幾乎沒忍住放出威壓,而冷嫣幾乎立即握住腰劍柄,向前步擋在若木身前,臉上滿是戒備之色:“神君請吧。”
她下識的舉動落在謝爻眼裡是如刺眼,她看向那男的眼神那麼溫柔,充滿了信賴和回護,那曾經都是屬於他的。
她直是這樣的,哪怕是在她最弱小的時候,她也總是想展開脆弱單薄的羽翼,笨拙替所愛之人遮風擋雨,哪怕那人比她強大得多,根本用她保護,還準備傷害她。
以前她會在他除妖負傷時偷偷地哭,會在他療傷時寢食難安,守便是夜。她會顧安危悄悄溜去禁地摘血菩提,因為擔心他缺了味藥材,煉出所需的丹藥。
那曾經屬於他的,現在都屬於另個人了。
他回頭看了眼瑟瑟發抖的郗蘭:“走吧。”
郗蘭敢從,但渾身發軟,竟連站起來的力都沒有。
謝爻向她伸出手。
郗蘭戰戰兢兢地握住他冰涼的手,借了力才勉強站起來,跟著走到太極台中央。
冷耀祖已經識趣地跟了過來。
他萬萬沒料到己平步青雲的美夢隻做了片刻便砸得粉碎,眼下他隻求偃師宗主念在他勞苦功,放他條生路了。
四周鴉雀無聲,眾人都凝神屏息,伸長了脖,等待著最後的答案。
謝爻正要捏訣布陣,先前那黃袍道人忽然道:“慢著。”
謝爻揚眉:“閣下有何見?”
黃袍道人:“並非在下懷疑神君,過神君身為重玄門人,由神君來施法,為免有點瓜田李下。”
話音未落,方才還與謝爻針鋒相對的偃師宗護法卻笑著替他解圍:“方掌門必擔心,在座諸君中,沒有人比玄淵神君更想查清道侶的身世。”
那黃袍道人聞言亦是莞爾:“閣下言之有理,倒是老夫小人之心了。”
這句話就像把刀,割得謝爻體無完膚。
他發言,捏訣布陣,然後向郗蘭和冷耀祖分彆施了道離魂咒,從兩人的軀殼中暫時提取出魂魄,置於陣中。
剛提出的魂魄猶如白霧,入陣中,便漸漸凝聚成兩個彈丸大小的光球。郗蘭的神魂較之冷耀祖更強大,光華也更盛,因為羲和血脈的緣故,魂魄閃著隱隱的金光。
眾人見那光華耀眼的魂魄,心中都納罕起來,這樣的神魂顯然是凡人所能擁有的,莫非是許青文猜錯了?
章遠在邊看著,微微鬆了口,凝固的血液仿佛終於開始流動了,冰涼的手腳也慢慢回溫。
怎麼可能會有那麼荒唐的,這切是許青文弄錯了,就是偃師宗的陰謀。
正思忖著,卻見八方陣位個個符文逐亮起,那兩團魂魄緩緩靠攏,漸至融合在起。
相融的魂魄微光閃爍,仿佛在為尋找到至親而欣喜。
可惜郗蘭和冷耀祖刻的心情毫無欣喜可言,他都在掙紮著,竭力抵抗將兩人拉到起的力量,然而這豈是他能掙脫的。
真相昭彰如日月,就這樣擺在所有人的麵前。
眾人片嘩然,羲和傳人竟然真是假的!
那屢次發難的黃袍道人挑頭道:“玄淵神君,這究竟是怎麼回?貴派幾百來就把個贗品當作羲和傳人供著,將整個清微界騙得團團轉,其中到底有什麼玄機?”
立即有少人附和:“重玄必須給諸位道友個交。”
所有人都盯著謝爻,但謝爻隻是怔怔地注視著陣中兩個難舍難分的魂魄。
他什麼聲音也聽見,他的心口像是被什麼鑽了個洞,那洞口越來越大,大得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
那令人嫌惡的聲音響起來:“神君怎麼了?生魂離體太久可是會死的。幾百的道侶,就算是個掉了包的贗品,未免也太涼薄了。”
謝爻回過神來,倏然收回法陣。符文似煙花般消失,兩團魂魄霎時分開,逃也似地飛回了各的軀殼中。
這切都是真的,是幻境,是邪術,他對己道。
那個來曆的男人最擅製造幻境,他曾用這手段對付沈留夷是麼?現在他用同樣的伎倆迷惑他的心智。
可惜要迷惑他沒那麼容易。
黃袍道人依饒道:“貴派混淆羲和神脈,愚弄其它宗門,神君打算怎麼給我等個交?”
話音未落,忽有道勁風向他胸膛襲來,他隻覺五臟六腑震,噴出口鮮血,整個人向後跌去,多虧他身後的道友眼手快將他接住,才沒有跌下太極台去。
有人想要打抱平,見那黃袍道人奄奄息,顯是傷及肺腑,而他連謝爻出手都未看清,都將話咽了下去。
時沒有人敢吭聲,太極台邊落針可聞,隻有郗蘭的啜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