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見當然說過。
不光說過, 還說過好幾次。
二當家威武,二當家身手其實了得, 二當家很能打,二當家身邊兒誰都缺鈣……
二當家二當家二當家。
小書呆子。
林間抬手, 下意識想捏兩下他同桌的臉, 才抬起來就又飛快壓回去, 背在身後。
時亦低頭看了看,蹙起眉,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腦袋上。
林間輕輕打了個激靈,下意識想掙開:“時——”
拽了兩下都沒拽動, 他胳膊使不上勁兒, 被他同桌緊緊攥著,在頭頂上不由分說地按實。
……
軟乎乎的。
觸感格外真實地從掌心反饋上來,跟溫度一起, 裹著胸口麻木的空洞
林間低下頭。
他一直知道小書呆子勁兒很大、力氣十鑿十, 也知道他同桌身手挺敏捷,反應非常快,彈跳能力很強, 徒手就能打得過貓。
現在回想起來, 可能都是命運的提示。
如果一個男朋友看起來很能打、抱起來很能打、感覺起來也很能打。
那可能就是很能打。
“小書呆子。”
林間重新找回聲音,聽見自己跟他商量:“聽話, 不乾淨。”
時亦搖頭, 用力按著他的手。
林間沒忍住笑了笑。
他站了一會兒,輕歎口氣, 低頭吹了下他同桌的眼睫毛:“一會兒頭發都揉亂了。”
“我戴帽子。”小書呆子固執得要命,“借你。”
細微的痛楚從麻木裡探頭,林間喘了兩口氣,把胸口的窒悶呼出去,笑著低頭蹭了蹭他的額頭:“得先把他料理了吧?”
時亦繃了下嘴角,回頭看了一眼,手上的力氣稍微放鬆了點兒。
小書呆子的勁兒真不是一般的大。
林間被他放開,過去看了看那個還躺在地上沒動靜的男人。
胸口有起伏,還有氣,應該就是砸牆上那一下太狠背過去了,這一會兒已經奄奄一息地睜開了眼睛。
一看見他,就跟撞鬼似的,拚命往後掙:“你饒了我!我滾,我不找惹你,我——”
林間看了看他身後。
男人瑟縮著回頭看了一眼,踉蹌著在和了血的塵土裡滾了兩圈,爬到牆邊,從牆角的破洞裡鑽出去。
林間沒追,也沒再說話,看著他狼狽地手腳並用往外爬,轉眼就跑沒了影。
這些保證他早聽過了百八十遍。
被打怕了是沒用的。
多少能管個一段時間,然後賭癮,酒癮,高利貸,永遠也填補不上的窟窿,重新排著隊回來折騰一圈。
這些東西誘惑人也要人的命,隨便哪一條,都能讓一個早沒了自尊、從根底下爛透了的人渣寧肯再來挨一頓打。
總得想彆的辦法。
小書呆子在,拖家帶口,不能亂來。
他不能往下陷,不能為了終結這一切,就連自已一塊兒搭進去。
老萬說過,也許就會有其他的辦法,問題總要解決,不一定就要用對自己最不利的方式。
肯定還有什麼辦法被他忽略了。
……
念頭亂糟糟攪成一團,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暫時先把腦子清空,重新徹底回到現實。
時亦一直還站在原來的地方。
沒動,沒打擾他,也沒走,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等著他。
林間轉回來,試著抬了下胳膊,看著小僵屍靈活地蹦過幾塊磚,沒半點兒猶豫地撞進他懷裡。
他閉了閉眼睛,收緊手臂。
這種空落落的失重感他其實已經習慣了。
好像站在什麼搖搖欲墜的地方,身邊就是萬丈深淵,雖然能繼續走,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摔下來,雖然看得見山頂,但也不知道前麵究竟還有沒有路。
習慣了,所以也不會垮,甚至連難受的時間和心力都沒有。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袖子就被拽住了。
拽他袖子的小僵屍力氣非常大,牢牢扯著他,一點兒都不會因為使勁兒胳膊就掉下來。
扯著他不準他往下掉,也扯著他往上走,說什麼都不肯鬆開。
胸口被填滿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什麼時候過來的,吃飯了嗎?餓不餓?”
林間找著哪句話說哪句,問了幾聲,又不自覺緊了緊胳膊:“嚇著沒——”
他張了張嘴,迎上時亦的目光,咳嗽一聲。
他同桌嚇沒嚇著不一定,反正他多半是被嚇著了。
男朋友戰力驚人。
單手掄人跟玩兒一樣,動作利落乾脆,絕不拖泥帶水,不多任何一個花哨沒用浪費體力的環節。
甚至不一定打得過。
“沒吃,餓。”小書呆子在他懷裡就格外乖,問了就答,“嚇到了。”
林間低頭,仔仔細細迎上他的眼睛,認真看了看。
時亦抬著頭讓他研究,又握著他的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腦袋頂上。
林間微啞,低頭蹭蹭他的額發:“真不乾淨,小書呆子,彆……”
“沒有。”時亦按著他的手,“嚇著了。”
“真嚇著了?”林間下意識揉了兩把他的腦袋,“是剛才嗎?因為我還是因為跟人說話?沒事兒——”
小書呆子繃得有點兒緊,肩膀硬邦邦地懟在他胸口,搖頭點頭。
也不知道都是對著哪句話。
這時候腦子就轉得比平時慢,林間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同桌這很可能是在訛他。
訛他揉腦袋。
嚇著了就得揉,得負責。
要是換成宿管家嗬嗬,就是剛掄完爪子把外麵的野貓拍飛,然後啪嘰一聲倒在他膝蓋上,拿尾巴卷他的手,讓他安慰剛才揮爪子帶來的心理創傷。
……
也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做這種白日夢。
嗬嗬隻可能掄起爪子照著臉拍他。
林間被自己逗得樂了一聲,按著小書呆子的腦袋最後揉了兩把,胸口驀地抽疼,低頭埋進他肩窩。
時亦貼著他的臉,輕輕蹭了蹭:“間哥。”
“間哥在。”林間呼了口氣,笑笑,“一切皆有可能。”
“也可以靠。”時亦握住他的胳膊,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可以休息。”
林間怔了怔,被他拽著,整個人跟著往前,幾乎把重心全交在了他身上。
小書呆子是長個兒了。
這麼讓他靠著,居然都不用偷偷踮腳了。
以後要他低頭彎腰的機會說不定都沒多少了,想揉腦袋都得抬胳膊。
……
這種欣慰裡又莫名其妙有點兒遺憾的心態就很成問題。
林間靠在他肩上,放縱著自己胡思亂想,扯扯嘴角低聲叫他:“小書呆子。”
“嗯。”時亦應聲。
“我沒事兒。”林間說,“特彆快就好了,彆擔心。”
時亦硬邦邦站了一會兒,硬邦邦點頭:“嗯。”
林間沒忍住樂了,戳了戳小僵屍的肋間:“我覺得我同桌不信。”
撓癢癢這種手段永遠是能管用的,小僵屍嘴角沒繃住跟著抬起來,又飛快抿住,格外嚴肅地教育他:“回家鬨。”
“好,回家再鬨。”林間咳嗽兩聲,壓了壓嘴角,“吃飯去嗎?”
小僵屍點點頭,很威嚴:“回家吃。”
“行。”林間點點頭,“回家吃,走。”
時亦攥著他的手,等他跟上來,才一塊兒往外走。
林間跟著他往前邁步。
剛才還以為是眼前氣得發黑,這會兒放鬆下來,視野裡黑霧一會兒濃一會兒淡,他才覺得有點不對勁。
可能是又體位性低血壓了。
最近睡得少,偶爾也會有點兒頭暈,基本都扛一扛灌點兒咖啡就過去了,也不知道這次頭暈的時間怎麼這麼長。
幸好小書呆子領著他,還不至於找不著回家的道。
林間擦了把汗,想讓他同桌再慢點兒走,剛張開嘴,眼前就忽然滅了燈。
小書呆子每回斷片兒原來是這麼個感覺。
空,身邊全是黑的,不是那種閉上眼睛天黑了那種黑,是徹徹底底、一點光都沒有的空洞。
他曾經問過時亦,幻視的內容究竟是什麼樣,為什麼會那麼叫人緊張。
小書呆子的回答很可能不僅僅是元素周期表。
……
什麼都沒有。
林間在一片空茫裡撐著走了幾步,整個人沒吃住勁兒地往下倒,才一晃就被他同桌整個抱住。
“沒事兒。”他摸索著撈住時亦的胳膊,察覺到小書呆子繃得死硬的手臂,“累著了,歇一會兒。”
他這會兒的心跳其實不太快,跳得激烈到能撞破胸口的應該是他同桌。
“就歇一會兒,沒事。”林間實在沒力氣睜眼睛,握著他同桌的胳膊捏了捏,“彆怕,小書呆子,我沒事兒……”
冷汗水澆一樣往外冒,身上倒是不難受,就是累,乏,沉得站不住。
林間比較有經驗,還在想用不用指導他同桌怎麼把自己扛去校醫室,小書呆子已經格外利落地把他整個背了起來。
……
林間覺得自己的擔憂值可能又不知不覺往上走了一個半的格。
不使勁兒打不過同桌,使勁兒又不舍得之類的。
小書呆子吃的飯可能確實都用來長力氣了。
這個強悍的慣性讓他覺得他同桌能把他掄起來轉百八十個圈。
“小書呆子。”林間趴在他肩膀上,聲音輕得隻能在他耳邊往裡蹭,“你說實話,剛才那一招,對你來說是幾成功力……”
“……”時亦側過頭,拿衣領幫他蹭了蹭滴下來的冷汗:“五成。”
他不會收著勁兒,跟人打架就是往狠裡豁著動手,但覺得威脅不大的時候,也不會對著個人形沙袋揍完一整套才停下。
現在無疑不是聊這個的時候,時亦記得醫務室的位置,辨了辨方向快步過去:“林間——”
他同桌應了一聲,再沒動。
時亦胸口騰起強烈不安,側頭看了一眼。
林間閉著眼睛,下巴墊在他頸窩,因為他的動作,跟著歪了歪,腦袋虛側枕在他肩膀上。
整個人的勁兒都懈了,安安靜靜側著頭,手臂一鬆,就跟著脫力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