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好的人(1 / 2)

將軍府湖心閣中,殿內燃著去潮氣的艾草。

觀景最佳的窗牖旁,沈蕪正柔弱無骨地靠在織錦繡作精美的軟榻上,強打精神任由阿棠為自己換衣裳。

“我不想穿這麼多衣裳……”沈蕪苦著臉道。

一層又一層,太重了。

前世她的身子就不好,太醫說過,她活不過二十。或許是前世死後靈魂被困了許久,魂魄受損,重生以後,她的身體愈發的差,動不動就要病上一場。

冬天過去,活蹦亂跳了沒幾日,便又生了病,這半年時間來來回回地折騰,好幾日壞幾日的,她早已習慣。

這也沒什麼的,活著就是值得開心的事,唯一不習慣的便是身上的衣服太重。

作為鬼魂的形態滯留人間的那段時日,她身體輕盈地飄了一年,雖然活動的範圍有限,但也是一身輕鬆。

好不容易習慣了無拘束的日子,一朝回到十六歲,冬天的衣裳又厚又重,身上總像是扛著什麼東西,壓得人渾身不自在。

“您可彆跟奴婢撒嬌,沒用。”阿棠冷酷無情道,“您該好生穿著衣裳才是,著了涼發著熱,又穿這樣少,是要病嚴重得像去歲冬日那般下不了床您才高興嗎?”

沈蕪理虧,乖乖閉上嘴聽訓。

阿棠方才說過的去歲冬日那場大病,她的確病了好久,整整一個冬天她都纏綿病榻,十六歲的生辰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半年前,嘉宗十年的大年初一,她十六歲的生辰日,那日清晨一睜眼,她便不是她了,而是活過了一世,本該死在和太子的新婚之夜的她。

她重生在了十六歲,距離她嫁給太子、命喪東宮還有兩年的時間。

“姑娘您一直叫人盯著表姑娘那邊,是她有何錯事或是有何把柄嗎?”阿棠好奇問。

沈蕪搖搖頭,沒什麼力氣多做解釋。

“您的病這般嚴重,為何還要親自去?叫奴婢們走一趟就是了。”婢女芍藥正在準備待會出門用的東西。

厚毯子,大披風,還帶了些吃食和溫水。

“瀾芳苑的事是頭等大事,需得我親自盯著才行,非是信不過你們,是我心頭總惦記著。”沈蕪忍著難受,輕聲道。

瀾芳苑住的是沈蕪的姨母趙氏和表姐楚輕瑤,自從沈蕪冬日那場大病後,她便叫幾個信得過的丫鬟日夜悄悄盯著瀾芳苑的動靜,尤其是盯著楚輕瑤日常的一舉一動。

“那也要注意著身子,這雨季潮氣重,您還總病著,平時在屋中穿的就少,這病可還想好嗎?大將軍快回京了,若是叫他看到您這身子骨大不如前,”阿棠抖了抖身子,白著臉,“奴婢這小身板可受不住將軍的軍棍。”

沈蕪聽到阿爹快要回京,眉目舒展,笑道:“哪有這般誇張,我阿爹怎會對你動手?”

阿棠還想念叨,沈蕪真是怕了她了,忙道:“好了好了,快些出門吧,莫要耽誤正事。”

榻上人姝容絕美,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過分蒼白,瞧著有些憔悴,但那雙總是彎著的眉眼生得嬌俏嫵媚,即便是一副病容,也擋不住她渾身散發的靈動活潑。黑瞳明亮,瞧著無辜又單純。

阿棠最受不住她這種可憐巴巴的樣子,終於作罷。

**

路上出了些岔子,好在緊趕慢趕到了儘歡樓時並未耽擱太久。

阿棠扶著沈蕪下了車,給她攏了攏披風,把兜帽罩下,擋住綿密的小雨,嘟囔了一句:“姑娘可真是小孩兒脾氣。”

沈蕪輕輕扁嘴,低頭整理披風的係帶,心裡還記著方才的彆扭。

方才來時,路途最近的那條街上遇上了昭明司的人在辦案,她們的馬車行至那處時,正巧碰上。

昭明司殘暴的名聲在外,阿棠自是忌憚不已,生怕那些粗魯的兵衛和血腥的場麵衝撞了自家姑娘,連說躲著些好。

另一婢女芍藥也道:“探子說表姑娘的馬車已經到了儘歡樓,這條路不知何時才通,奴婢恐誤事,已吩咐車夫繞道而行。”

芍藥說話時,手飛快抹了一下脖頸,手背在身後,指尖輕撚,潮濕溫熱。方才出去探查時正趕上昭明司的人對拒不就範的犯人“就地正法”,血滴不小心濺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想起那個揮刀的昭明衛,想起年輕士兵那雙黑漆漆散著冷意的眼睛,以及那句冰冷的“抱歉”,僵住的身子就好半天緩不過來。

兩個婢女都對昭明司諱莫如深,沈蕪一想起來心裡就有些煩悶。

眼下在儘歡樓外頭,阿棠又感慨了一聲,“昭明司那些人也太殘忍了,這些人……他們難道就不怕死後下地獄嗎?”

沈蕪純淨清亮的眸子轉了過來,認真道:“他們是在為民伸冤。”

“可大街上殺人,造這種殺孽……”

“若那犯人乖順,他們又怎會如此強硬?”

“可是姑娘,咱們又不知道那人犯了什麼錯,萬一罪不至死呢……”阿棠在對方瞪圓了一雙美目下,訕訕住口。

“我偏知道,他們不會濫殺無辜。”沈蕪堅定道。

沉默了許久的芍藥突然道:“姑娘整日窩在家中,卻好似對昭明司了如指掌。”

沈蕪被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反駁,隻得嗔了芍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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