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昭沒忍住許下了這麼個承諾,但他心裡清楚,他的話到底是不作數的。
陸培承有意與沈家聯姻,隻為沈琮誌手中的人脈和兵權,以陸無昭對於他這個好兄長的了解,事成後,沈家的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或許沈琮誌會自此遠離朝堂,再不得重用,或許沈蕪嫁進東宮以後,被花心的太子辜負,整日以淚洗麵,鬱鬱寡歡。
陸無昭垂在床榻的手慢慢捏緊了。
在察覺到陸培承和太子對沈家打了主意後,他幾乎可以預料到之後的這些。
但他從來都沒有理由和立場去乾涉這些事,不管是沈蕪會嫁給誰,不管沈琮誌如何抉擇,亦或是沈家最後的結果,他都沒辦法插手。
沈蕪有父親,她的父親是天底下最愛她的人,會給她做最周全的安排,陸無昭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他自己隻是個廢人罷了,給不了她幸福,給不了她任何未來。
一個從來都在泥沼中的人,怎能伸出他肮臟的手,去拉站在陽光裡、身上乾乾淨淨的她?
可此刻,他珍視的女孩對他開了口,陸無昭怎麼都做不到無動於衷。
若要與太子周旋,還需先解決掉那個更大的麻煩,那個說一不二、高高在上的帝王。
陸無昭將她的事放在了心上。
他已許久不試圖與命運相抗衡,沈蕪身上有溫暖,還有她對任何事都抱著熱忱的態度,這都是他想要擁有卻又懼怕靠近的,她是個美好的存在,陸無昭願意為了她再試上一試。
不管她最後想嫁給誰,他都可以幫她。
此刻軟玉在懷,即便再心性冷漠之人,隻怕也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
那些本已隨著烈酒而吞下去的記憶,終於又再度湧現了出來。
他記得她的肌膚冰涼滑膩,比上好的羊脂玉觸感還要好。記得輕輕劃過那如凝脂的皮膚時,她在懷裡輕輕戰栗。
男人喉結微動,指尖輕顫,不著痕跡地緩緩吸氣,努力壓抑著內心翻滾的情愫。
沈蕪靠在男人的肩上,頭越來越沉。
她其實很想像昨夜一樣,就輕輕碰著,不與他過分親密。但也不知怎的,或許是著急他的情況出了汗,又出去了一趟吹了風,她此刻隻覺得頭很重很重,重到抬不起來。
她依靠的男子是她的恩人,是喜歡她的人,永遠不會害她。
沈蕪放心地任由腦袋下墜,全部的重量都交付在男人的身上。
她開始覺得頭有點暈,身子越來越軟,越來越熱,從隻有頭抵著他的肩,慢慢到整個人都窩進了他的懷裡,她都沒察覺出丁點不妥的地方。
他前世那麼愛她,想來此刻也差不多吧,就叫她靠上一會,歇息片刻,又有何關係?
沈蕪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給陸無昭帶來多大的煎熬。
他此刻無比清醒,倒是寧願又醉了。醉了沒有理智,不必飽受掙紮。
陸無昭僵硬著身子,背挺得很直,一動不敢動。若是沈將軍看到他此刻能將背挺得這麼直,也不知道是會誇他,還是會打死他。
要抱一下她嗎?似乎很不妥。
男女授受不親,但他們已經……已經……
此刻隔著被子,輕輕地摟一下,或許也沒關係?
不妥,還是不妥,他又不能娶她,怎能做如此孟浪之事。
陸無昭渴得要命,心撲通撲通跳得起勁,一下一下的鼓點仿佛真的有個小錘子似的,在他心上玩命地敲。很吵,非常吵。
沈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微微朝向裡側偏頭,呼吸貼上了男人的頸。落在耳邊的呼吸慢慢掠過皮膚,很輕柔,帶著微弱的花香,明明又輕又淡,卻充滿了致命的吸引。
陸無昭驀地轉頭,在觸及到女孩灼熱的目光時,額角狠狠一跳,心底壓抑的火驟然發熱,燙得人無所適從。
她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側顏。
“莫要看了。”陸無昭的聲音喑啞,帶著些狼狽的哀求。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隻要他微微低頭,就能吻上的距離。
沈蕪的心也跳得很快,她覺得自己實在不像話,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對著他生出放肆的念頭。
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嘴唇嫣紅中帶著誘人的水光,她笑了下,媚眼紅唇,顰笑間皆是勾人的情意,攝人心魂。
恍惚間,沈蕪好像看到男人如玉般白皙的耳垂和脖頸都慢慢浸染了紅。
他也在害羞嗎?他會不自在嗎?
這個認知讓沈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更熱了。
臉紅心跳,說的便是這個意思吧。
“殿下,今日的事,可莫要再忘記了。”她輕聲說。
一字一句在耳廓間回蕩,極近親昵的姿態,叫陸無昭又靠近了幾分,手臂輕抬,終於輕輕攬住她。
隔著被子,他仍能感受到懷裡人的溫度。
“好,不會忘記。”他低聲說。
他會將她每一個表情都刻在心裡。
沈蕪得到了滿意的回答,頭開始疼,於是沒等到那吻落下,便禁不住輕蹙了眉頭。
陸無昭的理智瞬間跑了回來,他低聲關切:“難受?”
“嗯,我好難受……”沈蕪像是個剛出生的小奶貓,肆無忌憚地朝人撒嬌,像是在遵循本能一樣依靠著他。
陸無昭的眉也跟著皺起,他伸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那裡隱約開始發熱了。
眸光微沉,聲音也低了下去,“你病了。”
“嗯?不礙事。”
許是累著了,她早已習慣這具破身體的嬌弱。
她早就習慣。
沈蕪記得前世臨死前,父親為她找到了濟安寺遠遊的高僧明心大師,那位大師不僅是得道高僧,亦是名醫聖手,若是她能晚些嫁進東宮,晚些被人害死,早點找到大師,她的病興許還能好。
這一世她可以提前去拜訪高僧,說不準,她可以長命百歲了呢。
對了,還有陸無昭的腿……
他的腿,若是能治好,也算了卻她的一樁心事。若是不能,也沒關係,她可以照顧他、陪著他。
沈蕪本是閉著眼睛靠在陸無昭的頸窩的,他的肩膀靠上去很舒服。可下一刻,沈蕪被推開了。
“嗯?”
她怎麼被推開了?
睜開眼,又看到男人恢複了冷靜的眼睛,隻不過眸色更暗。
他低聲道:“天色不早,沈姑娘還是先回去吧。”
他這裡沒有伺候的人,看外頭天色,似是要變天了,她生著病,在這裡待下去沒有隻會更糟糕。
回到靜熙宮,回到儀寧郡主身邊,那裡有宮女,可以請太醫,那裡的任何一個人可以把她照顧得很好。
隻有他,他不能照顧好她。
他甚至不能抱起她。
陸無昭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心底又漫上強烈的自厭情緒,麵上顯得愈發冷漠疏離。
沈蕪有些失落,卻也知曉他說的對,自己不能再待下去。
她又咳了兩聲,沒注意到男人暗自捏緊了拳頭。
她將陸無昭蓋到她身上的被子掀開,又蓋回到男人身上,垂著眼,盯著被子上反複華麗的織錦花紋看。
突然,她彎著唇,輕聲開口:
“殿下,您對我,看也看過了,抱也抱過了,摸……”她停頓了下,直白又認真地問道,“您真的不打算對我負責嗎?”
陸無昭微怔。
他知道自己應該拒絕,可是“抱歉”兩個字怎樣都說不出口,他是個畜生,不該做這樣荒唐的事,但他怎麼樣都沒辦法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
他太差勁,明知自己配不上她的美好,卻又在這種情況下,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越是想要她,便會越自責、痛恨自己的無能。
他不需憐憫和同情,那樣隻會讓他更加討厭自己,他想要的是真正的強大和完美,那時才有資格要自己想要的東西。
一個廢人,活下去都是艱難的,更遑論要照顧好一個該被捧在掌心的嬌養的姑娘呢。
他的確對她很有好感,甚至曾經不自量力地生出過奢望,想要她多看自己一眼,但……那終歸隻能是奢望。
她或許隻是因為同情他,才會在此處與他有糾葛。
或許不久的將來,她就會後悔。
不能給她承諾,就該離她遠些。
陸無昭狠了狠心,想要對她說出拒絕。
沈蕪卻像是喝了酒一樣,主動地抬起上身,像小魚兒一樣滑膩的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
她輕輕笑了一聲,湊到他耳邊低語:
“殿下,不可以說出拒絕的話哦,我不喜歡聽。”
“你不喜歡我,那我就努力讓你喜歡我,讓你願意為我負責為止,”她輕笑了聲,“我不接受否定的答案。”
這幾句話便輕而易舉地擊碎了他的心理防線。
她沒說喜不喜歡他,隻說一定要讓他願意。
這是喜歡他的意思嗎?這是想要與他在一起的意思吧。
可他怎麼能……
陸無昭從沒遇到過這般難纏的人。
其實他沒想過,旁人的難纏很好處理,是因為他對那些人不會手軟,就像劉家的那樁案子,可眼前人,卻是不同的。
沈蕪沒給他反駁和拒絕的時間,隻抱了一下便收回了手,直起身子,下了榻。
她站在床邊,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關係,隻是隨口一言,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陸無昭沉默地看了她一會,才慢慢地“嗯”了一聲,似乎當真未將她病中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
沈蕪穿好了鞋,準備離開,陸無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墨綠色的袍子,叫住了她:“將架上那件披風穿走吧。”
沈蕪的目光落在那件披風上。
黑色的披風,是第一回在儘歡樓相遇時,他扔到她身上的那件,後來再去陵王府,她將披風還了回去,結果又被二次贈予。
那之後的不久,沈蕪托人將這披風再一次還給了他。
今日,陸無昭依舊叫她穿走。
陸無昭見她一直盯著披風瞧,淡聲補了一句:“你穿過的,不必再還給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