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狹路相逢(1 / 2)

九月初九,嘉宗皇帝在宮中為凱旋的大軍大設慶功宴。

沈琮誌算得上是這次慶功宴上的主角,畢竟這六年裡全靠他率領輔國軍在西北邊境抵抗外敵。

來赴宴的大多數都是在這場戰役中出了大力的功臣,這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跟沈琮誌交好。

比如……忠武將軍劉臻銘。

這位將軍自打見到沈琮誌後,便沒有個好臉色。

推杯換盞間,沈琮誌痛快地飲下一杯烈酒,一抬眼對上劉臻銘那滿是憤恨的眼睛,心裡直打鼓。

他和這位忠武將軍走的可是不同的路子。彆看他們都是武將出身,但如今的境遇卻大相徑庭。他們如今一個是國之棟梁,一個卻遊走在權力邊緣,隻掛了虛名,沒什麼實差。

當年沈琮誌還是個中郎將時,和劉臻銘的關係還是不錯的。那會他還不像如今這般受重用,他的人脈也沒如今這麼廣,周圍的人都勢利,除了好兄弟老謝,沒幾個人願意跟他這個沒什麼文化說話又糙的痞子來往。

那會小阿蕪的娘親撇下他們爺倆去了,他老丈人趙家那些人嫌棄他官小,也不怎麼和他往來,在京城中可以算是無親無故、無根無基、無依無靠。

小阿蕪就隻有他這麼個粗心大意的爹。她健康幸運地長到了七歲,病了。

大病一場。

沈蕪自小身體不好,但也沒有現如今這麼弱。沈蕪七歲那年,沈琮誌在外跟同僚喝多了酒,醉大發了,一夜未歸。

等他轉日酒醒回家,發現自己的女兒縮在他那個冷冰冰的屋子裡,昏倒在地上,燒得不省人事。

前一天早上他離開時人還好好的,誰也沒想到突然就發了燒,小女孩難受,跑到爹的房間裡等。沒等來人,身子越來越熱,夜裡突然下了大雪,窗子又被風吹開,沈蕪個子矮,夠不到窗牖,然後就病倒了,自此落下了病根。

大雪天不好出門找大夫,他又沒什麼門路,幸好那會劉臻銘家裡有大夫,很慷慨地把人借給他,沈蕪才撿回來一條小命。

這是救命之恩,沈琮誌一直記在心裡,這些年他不在京城,每回在信中仍記得提上一句,叫沈蕪帶上禮物到劉家去探望。

沈琮誌回憶完了往事,又應付著前來寒暄的同僚,灌下一杯酒,再抬頭,忠武將軍仍虎視眈眈,恨不得要將他吞下去。

沈琮誌:“……”

他摸了摸腦袋,心想著他們原來關係不錯啊,六年不見,怎麼回事……

他掌心刺痛,又摸到中間那一茬可憐的頭發,心裡升起一股火。

他斜眼蹬了一眼身邊的青年,“臭小子,滾過來。”

謝卿昀心虛,訕笑著端著酒杯走近,“沈叔,怎麼?”

沈琮誌舉高酒杯,裝作喝酒,袖子擋住了嘴,朝劉臻銘的方向努了努嘴,用極低的音量:“我招他惹他了?”

謝卿昀悄咪咪地將視線投過去,也納悶,“您二位有仇?”

“不應該啊,我跟他六年沒說過話了。”

兩個人嘀嘀咕咕,他們身邊還有個青年一直沉默著。

那人若有似無的視線在忠武將軍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輕咳了一聲,“將軍。”

“哎?”

沈琮誌轉頭看去。

青年微眯了桃花眼,沉思的樣子像極了一隻狡猾的狐狸,“此事或許要問小蕪妹妹。”

“大哥,你是何意?”

謝卿昀一聽他哥提到沈蕪,頓時來了精神。

“這老匹夫欺負我女兒了?!”沈琮誌杯子一摔,臉沉了下去。

謝卿昀也冷了臉,“我跟他拚了!”

謝脩禾勾唇笑了下,輕描淡寫道:“哦,我覺著……是小蕪妹妹把彆人給欺負了。”

“……”

“…………”

“那沒事了。”

沈琮誌和謝卿昀異口同聲。

他們各自又端起酒杯,若無其事地喝起酒。

謝脩禾微挑眉,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他倏得將目光落在那位眼神不善的忠武將軍身上,對方幾乎是瞬間便回看向他。

謝脩禾高舉了酒杯,隔空敬了對方一杯酒,神情輕蔑嘲諷。

忠武將軍瞳孔驟縮,臉色大變。

謝脩禾飲了酒,淡淡收回視線,又恢複了謙謙君子的模樣。

謝卿昀在旁邊看了全程,他想起來這些年被兄長管教的恐懼,突然有一瞬間覺得忠武將軍很可憐。

彆人不知道,他怎會不知,自家兄長看上去人模狗樣的,但其實心比誰都黑。

能叫兄長不顧分寸在大庭廣眾之下挑釁的人,肯定辦了惡心人的事。

於是謝卿昀狗腿子一樣湊到兄長身邊,給對方斟了一杯酒,“哥啊……”

謝脩禾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就知道他要問什麼。

他懶散地往上首位的皇帝身上看了一眼,才不緊不慢地,將劉家三公子犯了何事,劉家女是如何上門要挾沈蕪,如何挑事,一夥人又是如何跑到陵王府門前鬨的,一一平靜道來。

雖然忠武將軍並未參與其中,但謝脩禾的火氣沒辦法發在不在場的人身上,隻能連累忠武將軍受過了。

他倒也不算冤枉,畢竟方才惡意的眼神真切存在。

劉家不敢招惹陵王殿下,總是來捏沈蕪這個軟柿子,不好吧。

謝家兩兄弟都知道沈蕪的脾氣,去陵王府這事定是沈蕪計劃好的,但心裡多多少少還是不痛快。

沈蕪的身體不好,他們都知道。又是下雨,又是被人氣,聽說那日還昏倒了……

謝脩禾的目光冷了下去。

“你是說……那個時候阿蕪被陵王殿下……救了?”

沈琮誌耳朵尖,全部的對話都聽到了,他臉色古怪,在意的點在兄弟倆看來有些奇怪。

謝脩禾頷首。

“哦……後來呢?”

“不知。”

禁軍的消息也不是那麼靈,畢竟在陵王殿下的府邸周圍,他們不好太放肆。

謝脩禾能知道這麼多,主要還是要歸功於忠武將軍的好女兒劉嫆。她大病一場後,絲毫不知收斂,在世家中間大肆造沈蕪的謠,雖然有劉二公子訓斥阻攔,但效果甚微。

禁軍護衛京城安危,各種流言每天都往謝脩禾的耳朵裡飛,他想不知道都難。

“脩禾啊……”

“您說。”

“你覺得……你覺得……”沈琮誌支支吾吾,又喝了一大口酒,“你覺得陵王殿下如何?”

“……”

謝家兄弟倆的表情如出一轍的迷茫。

“陵王?”謝脩禾搖搖頭,“不太熟,但……他不錯。”

沈琮誌來了精神,“怎麼個不錯?你們不是不熟?”

謝脩禾如實道:“的確不熟,但我們公事上有些往來,共事過幾次,與陵王殿下合作很舒服。”

那個人會比所有的人都思慮周全,會安排好一切,辦事不拖泥帶水,行事風格乾脆利落,雖然有時不留餘地到顯得有些絕情,總是帶著說一不二的強硬,但最後的結果總能叫眾人信服並不由自主地依賴他。

這樣的合作者無疑能給他們減輕許多壓力,是個很可靠的人。

這樣的人對於百姓來說,是福。

謝卿昀懶散地笑了一聲,“此事我有發言權,王爺他不是和我哥不熟,他和誰都不熟,除了公事,他就沒什麼要和你說的了。”

“王爺這個人很獨,還……性格捉摸不定。”他歪著頭想了想,下了結論,“反正沒事彆往他跟前湊就是了。”

謝卿昀想起來上回自己偷跑回京被人抓了正著,從空中掉下來那個窘態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屁股又開始疼。

沈琮誌聽到了和昭明衛口中不一樣的答案。

陸無昭的那些下屬所言都是誇他的,謝家兄弟倆口中的陸無昭,好像更加真實了一點。

他們眼裡的陵王殿下是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更符合沈琮誌見到陵王時的感覺,但……無論是誰說的,都與在他女兒麵前那個會臉紅、會關心人的青年大相徑庭。

沈琮誌幽幽歎了口氣,他是過來人,怎能想不明白呢,這就是愛啊。

隻有在喜歡的女子麵前,才會表現得不同。若即若離,不敢唐突一步,是得有多自卑啊。

這婚事,怕是真的要由他來開口了。

一場無趣的宴席將散,沈琮誌都沒有見到陸無昭,看來他是不會來了。

沈琮誌有點遺憾。

散場後,嘉宗皇帝把他單獨留下,說了好多安撫和誇讚的話,最後落在了重點上。

“朕記得,沈卿的愛女已經十六了?”

沈琮誌瞬間警惕,低下頭掩飾震驚,“是。”

“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啊,愛卿可有何想法?”

沈琮誌突然想起進宮前女兒對他的囑托,若是皇帝提起婚事,叫他一定要把握住先機,說她已經有了心上人。

想起女兒的交代,沈琮誌歎了口氣,“不瞞陛下,我那女兒……唉。”

“愛卿有何苦衷?”

沈琮誌痛心疾首:“她說她看上了個男子,叫我彆給她安排婚事亂點鴛鴦譜,她說她自己的婚事自己解決,臣隻要等著她的消息就好。”

這話故意說給皇帝聽,就是叫他彆亂賜婚。

皇帝嘴角一抽,不可置信:“自己解決自己的婚事,怎麼解決?!”

一個小女子,怎會說出自己負責自己的婚事這種驚世駭俗的話來?!

沈琮誌愁得掉頭發,“臣也不知,依小女的性子,或許是直接找上門,直接說她看上人家了吧。”

皇帝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麼。

他怎麼沒看出來沈蕪那副嬌弱的身軀裡,裝著這麼離經叛道的靈魂!

“你是她父親,你不管管嗎?”

沈琮誌哭唧唧地賣慘:“陛下,臣家裡的情況,您有所不知。家裡……臣沒說話的份啊,唉!隻能任由她胡來了,唉!沒法子啊。”

“……”

直到沈琮誌從思政殿離開,陸培承也沒緩過神。意圖賜婚給沈蕪的話最終也沒說出口。

**

謝家如今隻有母子三人在,謝母這些年身體不好,已久不出門,沈琮誌和沈蕪帶了禮物上門拜訪,稍作寒暄,便帶著謝家兩兄弟出門,去了儘歡樓吃飯。

“阿蕪,吃這個!”

“阿蕪,你最愛吃的排骨,給!”

“要喝些湯嗎?我幫你盛!”

時隔多年,謝卿昀還是和以前一樣,看到沈蕪就想湊上去討好。

這或許是小時候那次冷戰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們自小一起長大,就這麼一個妹妹,被討厭了實在是件叫人難過惶恐的事。

沈蕪笑眯眯地接過,甜甜地道謝。

謝脩禾見弟弟被一句誇獎就哄得不知東南西北的樣子,不屑地嗤了聲,“丟人。”

女孩黑亮水靈的眼睛瞬間看向他,“脩禾哥哥,你不是喜歡吃這醋魚嗎?我知道你不喜歡刺多的魚,特意提前一日吩咐這裡的廚子,選用刺少的魚做這道菜呢,你嘗嘗?”

謝脩禾沉默了下,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魚肉,放在嘴中。

“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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