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瑩在章台宮是吃了一頓好的,然後又粘著他哥,直到晚上睡覺都不消停。
“阿兄,你瞧我畫的畫。”他像個孩子一樣向他哥展示在鋪在地上的幾米的長卷畫紙。
他跪坐在地上,指著圖上的風物,細細地向他兄長講解。
阿政散著發,手中執著燈,坐在他身邊,順著他指的方向輕輕望去。
琇瑩畫中的青山覆雪,綠水梅花,口中的風俗習慣,他都了解過。可隨著琇瑩的講解,他或許又重新了解了這片土地。
“你過段時間再回去會稽那裡。”他將燈放下後,一邊將畫卷起來,一邊與琇瑩道。
琇瑩在那裡喝羊奶,他剛說了好多話,此時難得安靜,他聞言哦了一聲,“阿兄,你也來一杯嘛,我沒給你加糖,喝了晚上會睡得更好些。”
阿政無奈搖頭,將他的畫收在了一個大箱中,那匣子約有一米高寬,裡麵分門彆類地裝著琇瑩與他互贈的禮物,價值連城的珠玉鋪底,最不值錢的是幾個粗糙的木製品,幾塊紅布和木牌,一把青綠色的油紙傘,倒擺在了最上麵。
畫卷被他也放在了上麵,琇瑩喝完了奶,然後扭頭就見到了他阿兄和那個大箱子,就笑得眉眼彎彎。
這箱子原本很小,隻裝了幾隻他雕的木蜻蜓,糙的很,他本想扔了,兄長卻一一收了起來,後來他們身份越來越尊貴,箱子也越來越大了。
他看著阿兄的背影有些恍神,好像回到了阿兄收整愛意的日夜。他垂下眸,以前有什麼人給他們倆愛呀,所以箱子大多是他倆對彼此的祝福。
阿政回了眸,見他笑意盈盈,燈光恍惚,他依舊柔和天真,赤誠熱烈。
燈下觀花,越觀越美。
他不知怎的見了他就忍不住笑,唇高高勾起,將眉宇間中的深沉清掃了些。他小口小口的飲著琇瑩給他留的奶,而後才托腮衝琇瑩笑。
他被琇瑩傳染了一樣,輕輕笑,明明是很鋒利灼目的樣子,此刻一笑,驚豔溫柔。
他似歎似感慨,“你怎麼長得這麼快呀,時間太快了,孤好像存時覺得自己才剛抱起小小一隻的你呢。”
我家幼崽長不大,這是當父母的錯覺之一。
琇瑩卻完全不在意,當弟弟,當孩子,他都可以。
他就挪到他哥身邊,完全不顧忌形象,衝他哥賣萌,“我還小呢。跟阿兄比,還是小小一團呢!”
雖然我殺人,喜歡放火燒有害物質,喜歡占點小便宜,平時有點暴力,但我還是你的乖孩子。
阿政就笑,滿頭墨發如流水一樣淌在指尖。
確實是乖乖。
琇瑩樂顛顛地過了年節,到初七就隻回過一次長樂候府,還是回來的第二天拖著趙高的麻袋回去的,呆了半天,搞了一身血就立馬躲回了章台宮。
等他回到章台時,阿兄的侍人們就換了幾個新麵孔,兄長的速度相當快,眼裡最容不得沙子。
所以琇瑩他哥真的愛他,容許他
早在很多年前的年節擺爛,躲在章台宮。
主要是一般年節期間,大家都會四散拜年,他不想乾但以他的地位肯定有人拜訪的,所以他就在章台宮貓著,總不會還敢來章台宮堵他,跟他說話的。
至於熟人,他跟他阿兄身邊,幾乎是天天見。有些友人也不在鹹陽,寄幾封信就完了,大家用不著肉麻的非要登門,與他打門麵官司,想從他手裡撈好處。
他在他阿兄的大床上又滾了一下,唉,今年又錯過了學宮的十月招生,算了,佛了,已經不想要去收弟子了。
他每天躲在他兄長這裡,不得不說,這段時間是他夢寐以求的他和他阿兄的養老生活。有吃有喝,還能給他阿兄暖床,真的是神仙日子。
可惜王兄是個工作狂,勒令他明天必須去參加朝議。
阿政從外麵進了內殿,脫了自己的狐裘,就看見琇瑩剛從床上翻了起來,他走到了床把他幼弟給拎了下來。
琇瑩乖乖下床,給他整理奏書。
阿政坐在他身邊邊執筆批閱,邊帶著點笑意與琇瑩道,“燕國的降書今日已經至了,聽聞使臣已經在路上了,半月後估計就到了。扶蘇還小,到時你莫在偷閒了,且去接他們,孤將以九儐之禮待他們。”
九儐之禮,秦國外交上最為隆重的禮節。
在周朝,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等,各諸侯國內的官職又分為三等:卿、大夫、士,這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⒉[(”合起來稱為“九儀”或稱“九賓”。
後來周王室式微,這也逐漸成了各諸候國禮遇外賓的最高禮節了。
九儐之禮先是從殿內向外依次排列九位禮儀官員,迎接賓客時則高聲呼喚,上下相傳,聲勢威嚴。
擺九儐之禮,加之他城門相迎,足見兄長的歡喜了。
阿政的眉梢眼角全是春風暖意,他真的很開心,見琇瑩不似高興,他還有點不樂意,“小琇瑩,已經休息很長時間了,不可再怠懶了。”
“你知道的,燕歸降是件大事,他歸降,隻剩齊一國,便如危巢累卵,你我唾手可得。”
琇瑩嗯了一聲,還是一幅擔憂的模樣,“阿兄,燕丹歸國了是嗎,他還是燕太子嗎?”
他實在擔心使臣是荊柯。
阿政明白琇瑩為何在意燕丹的生死,但他一個小小的無權太子,怎麼可能乾涉兩國邦交大事。
“他是大難不死,滾回了燕地,可他無權無勢,若能在燕翻起浪,孤倒高看他三分。”
琇瑩還是不放心,他輕扯兄長的衣角,“阿兄將使團名單告知我,好不好?”
阿政輕揉他腦袋,將一本奏書遞給了他,他朗笑出聲。
“你且安心相迎,孤很快就要一統天下了!你我要做好準備。”
可琇瑩卻在看見了荊柯名字的那一霎,麵色陰沉似水,斬釘截鐵與他兄長道,“這是燕丹的陰謀。荊柯,他是來刺殺你的!”
廣袖如水鋪開,他起身擺袖,跪地空首
相拜,以臣禮拜王尊。
“姚先生出使各國仍需我國上卿之名,可我王見這秦舞陽,他十二可殺人,不過一地痞流氓,如何配做副使,還有那荊柯,無名無姓,無官無職,竟忝為正使,這份名單,如何不荒謬!”
“我王且聽臣言,要他們原路折返矣!”
阿政的臉也霎時陰沉,他自然信任他家琇瑩。
剛剛是接了燕歸降消息他與朝臣便是被興奮昏了頭,現在被琇瑩指了出來,整個人都清醒了,他冷笑出聲。
“琇瑩,現在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殺孤了!”
他眼中的凶煞再忍不住,矜雅的外表被剝開,他露出了虎狼的利齒和尖牙,他一字一頓出聲,全是殺意,可琇瑩卻聽見那背後的半分自嘲。
孤設九儐之禮,孤喜不自勝,而後迎來一份直擊胸口的刀劍,嘲諷孤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琇瑩膝行上前,將手放在了他手上,他抬起眼看哥哥,眼中是純然的心疼和對燕丹的殺意。
“我王千秋無期,什麼人要殺我王,我就廢了他,手腳筋骨,燕丹都不想要了。”
阿政捂住了琇瑩的眼睛,輕笑,“琇瑩,讓他們來,孤要依舊以禮相待,孤要燕國為燕丹的愚蠢付出代價。”
孤就怕他不敢來。
無妨的,好孩子,不必心疼孤,還有你巴巴去找他們像什麼樣子,等他們到了,孤讓人幫你把門關上,隨你怎麼玩。
至於九儐之禮,哈哈哈,孤給他,孤一定給他。
琇瑩將頭擱在他膝上,沒說話。阿政撫著他的額發,掩住了心中的痛意。
兩人沉默了良久,阿政才輕道,“為孤奏琴吧,琇瑩,孤心中不爽快,想飲杯酒。”
琇瑩嗡嗡的應了聲好,他拿起琴,隨手就彈了一首歡樂的曲子。
阿政不說話,隻喝了一樽酒。
他一杯接一杯,酒水入喉,似乎可以掩飾他被人玩弄的羞辱。
越是自負明/慧,他越是氣憤。
“兄長,彆喝了,傷身子,阿兄,你難過,我們就去殺燕丹,好不好。”
琇瑩將琴扔在一邊,見他喝多了,就奪去了他的杯子,阿政沒攔他,他隻是用稍顯迷離的眼睛看著他幼弟。
“我是不是看上去特彆急功近利,所以他燕丹一個蠢貨略施一個漏洞百出的計策,就能讓我乖乖上鉤。”
琇瑩搖頭,他從後麵撐著他王兄,讓他的兄長不會失態。
“不是,兄長難道不是高興於不廢一兵一卒,不必流血犧牲嗎,亦或者大業得成的勝利也要兄長愉然,我聽時,也是快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