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秦王的惡犬,警惕心倒是足。”
來人撥了釘在腳邊的箭,用手將銅製的箭頭給掰彎了扔到地上。
他身後跟隨的百佘人將琇瑩和扶蘇團團圍住,他們手中的刀劍和弓弩隱隱泛著銳光。
琇瑩卻好像是完全不在乎眾人向著他的刀尖一樣,隻隨意找了塊大石撩袍坐了下來,他姿態閒適,甚至連眼都沒怎麼抬。
“閣下給的麵子也是足,為了殺我,竟是帶了百餘人。”
扶蘇也狀若平靜地跟在他身側也坐在草地上,隻是他額上的汗,手中緊緊攥著的匕首暴露了他此刻的懼怕。
琇瑩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他。扶蘇未說話,隻是放鬆了身子,但手中的匕首一直死死地攥著。他要保護他和王叔。
琇瑩失笑,沒在哄他,隻是將自己的弩弓收了起來,與那個帶頭人閒聊了起來。
“瞧著武器的舊製樣,諸位是信陵君的舊人了。能驅得動這麼多人,閣下也想必是信陵君的座上常客了。”
來人輕啍一聲,隻一昧帶人準備收縮包圍圈,向他和扶蘇靠近,顯然是不想回答他的話。
琇瑩也不生氣,他還在那邊自顧自的猜測。
“魏無忌的座上賓,大才能,我以前也沒見你過來,是曉了魏地人遷走後才來刺殺的,頗有古之名士之風,爾是何人也?”
他輕聲問詢,帶著笑意。
那人不理他,進了他身前,提劍就要劈砍,劍勢帶著風,直直衝著他來。
被琇瑩護在身側的扶蘇立馬抽了匕首,他一臉懼怕,但閉上了眼就要往來人肚子上戳。
他不害怕!
琇瑩哈哈大笑,他徑直側身,止住了扶蘇的動作,將他攬在身後,右手中已經露鋒的琇瑩劍也立馬出了鞘,劍光若水,他單手接了劍勢。手腕一挑,直接斷了那人的劍,那半截斷劍直直的插入地裡。
“這是秦地,需遵我秦法,不遵,殺!”
周圍埋伏的百來號侍衛立馬出了林叢,砍殺刺殺的人。
你有人,我亦有人啊。
琇瑩雖然還在笑,可眼中似含著碎冰,一身煞氣。
那人卻向四周望去,周圍已全是倒下的友人,一瞬間目眥儘裂,卻被琇瑩一把摜在地上。
周圍是秦軍刀插進血肉的聲音,那人被琇瑩踩在身下,知道自已已經必死無疑了。
“誰是你秦人!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國外黃縣令,信陵君座上常客張耳。爾一賤豎,亡我家國,殺我魏人,我今日來,便是為魏國,為信陵君索你的命。”
他笑出聲,蒼涼又悲壯,可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怨毒,他的看著琇瑩和扶蘇,恨不得吃他們的肉,拆他們的骨。
扶蘇站在琇瑩身側看著他,他手中匕首忽然掉落。
這就是秦公子要麵對的人間嗎?這充滿惡意的人世!
琇瑩回首望他怔忡,知道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扭頭
將劍插進了張耳的胸口中,任由血濺到衣角,他未有顧忌,隻是將劍插得更深些,然後偏頭輕笑。
“感謝你的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為了表示感謝,我就勉強幫你解惑吧。”
他束玉冠,發絲未亂,依舊是如玉公子。此時一縷光透過葉片直照他,讓他那鬢間的霜雪,顯得格外的透亮。他整個人在那光下好像是那一汪碧水,被照得泛著瑩潤的光芒。
單看姿儀是上善清雅若水,尊貴賽得珠玉。
可惜他一笑,發絲亂了幾分,眼底眉梢的狠戾暴露無遺。
“魏亡。你所崇拜的信陵君也難辭其咎,本公子甚至可以說他一個人導致了魏國的滅亡。”
那人聽了他的話,不知哪來的力氣,拽著他的劍,不顧手已經被劍刃劃傷和心臟處殷紅的濡濕,隻死死地盯著他,“我蠢,上了你的當,我認!可你一賤豎竟敢汙我公子的清名,亡國是因為,老魏王昏聵無能,不肯用我公子。”
這回換琇瑩不理他了,他哂笑一聲,道儘了諷刺,直直的把劍在他胸口擰了幾圈,等到他斷氣了,才拔出了劍,血噴了出來,這次不僅是衣角,還流在了他的鞋麵上。他將腳挪開了,掏出了帕子,開始擦拭劍上的血跡。
“他一身清名,有本事,又不服管束,哪有這樣當臣,當公子的?不識趣,不得體。”
琇瑩將劍收了回去,然後伏腰抱著發呆的扶蘇走了回去。
扶蘇如同一隻小雞崽被他攏在了懷裡,他垂頭,不像是嚇到了,反倒像是在沉思。
琇瑩任他沉思,走出了林子,扶蘇才開了口。
“六國舊地依舊滿目瘡痍,父王想要的統一已在眉睫,六國舊民卻不願化乾戈,他們說國破家亡,王叔說我們山河永固,世道何艱啊!秦的公子的世道更是艱難。”
琇瑩隨手砍了一個拚著最後一口氣向他們而來的刺客,血濺落在草木之上,人轟然倒下。
“蘇蘇,睜開眼,看仔細了。將殺之,嚴,威能振。有過者不宿其罰,故民不疾其威。此才真如天雨然,澤下尺,生上尺。”
這與《管子》所說的一點都不一樣,這是王叔的道,是除惡務儘,是碾儘所有阻礙在秦麵前的沙塵,是山河永固,無畏血刃相向。
將要行殺,過於嚴才能震懾;有過失的,不拖延對他的懲罰,人民就不會抱怨刑威。這就象天下雨一樣,天降下一尺的雨量,大地裡的禾苗就向上生長一尺。
扶蘇睜開眼,他鼻間是化不開的腥味,他緊緊地抱著琇瑩,好似個溺水的人抱著唯一的浮木。
王叔是為了他才這麼做的,不再是以前的小打小鬨,他這一次感受到的恨意那麼明顯。王叔撕開了一直粉飾太平的假麵,告訴了他世道本應如此,恨他的人何其之多,他未來要麵對的是什麼。
水落石出,他可以平安的長大,從未見過一絲一毫這樣的眼神,全是因為父王的庇護。
他長大了,不應該再活在父王的庇佑之下了。王叔幫著他睜開了眼睛,但
是他看了這個世界,那他不至於在後麵,看不懂這個世界,看不懂自己是誰。
心裡秦的山河才是第一位,這是公子的樣子。
“王叔,扶蘇知道了。我總是要睜開眼睛的,我慶幸,幫我睜開眼睛的是王叔。”
琇瑩呆了片刻,他不可置信,扶蘇悟出了個鬼!
他想告訴扶蘇的明明不是這個。
他兜兜轉轉乾了這麼多事,明明是想讓扶蘇知道,這世道在法辯不清時,那你就得用拳頭告訴他誰說了算,誰有理。秦法之行天下,無所謂手段,隻要結果。
聽話,就給你吃的,不聽話,揍死你!
法要有強權相持。
結果,白乾了。扶蘇沒悟到。
琇瑩欲哭無淚,他反複回想問題出在了哪裡,結果也沒想到個所以然來,他果然是個小廢物,連學阿兄教孩子都不會,明明阿兄以前就是這樣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