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源寨,阿莉屬於比較漂亮的女人。
她結過一次婚。
可是丈夫死了。
喪偶的女人日子不好過。從嫁出去的時候,土地就被寨裡沒收。其實也不能算是強行收回,隻是把原本歸在阿莉名下的那塊地轉到其家人名下。畢竟嫁出去的女人潑出去的水,她不可能回來繼續耕種那塊地。與其閒著荒蕪,不如安排給彆人。
翻麥子是個需要耐心的活計,得不停地在曬場上走動。若是翻得不均勻,麥粒就濕的濕,乾的乾,存在倉庫裡用不了幾天就會發黴,到時候整個麥庫裡全是灰綠色的黴菌,村民們整個冬天都得挨餓。
太陽比早上更辣了,熱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阿莉雙手杵在木耙上,看了一眼遠處坐在樹蔭下乘涼的父親和兄弟,輕輕歎了口氣,用手背抹掉額頭上的汗,在沉默中繼續工作。
幾年前出嫁的時候,阿爹幾乎沒給任何嫁妝,隨便拿了幾塊乾肉就把自己打發過去。
阿莉什麼也沒說,因為就算說了也沒有用。
家裡兄弟多,難處大,每年的糧食都不夠吃,寨子裡分配下來的部分隻能勉強糊口。說起來這些年還算是好的,連續幾年風調雨順,不像從前天旱水澇,根本談不上什麼收成。
這些話時父親說的。他總是嘮嘮叨叨:女孩子家就是個賠貨,養大了在家也待不住,早晚得是人家床上婆娘。就算巴心巴肝的好好對待,長大以後仍是胳膊肘往外拐,不會記得爹媽半點好。
彆的女人也許是這樣吧!
阿莉見過很多因為婚嫁鬨得家裡雞飛狗跳,不得安寧的例子。她很理解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伴:吃著家裡最差的夥食,冬天睡覺還被擠到距火塘最遠的位置,夏天穿著爛皮袍,冬天還得冒著大雪出去砍柴……彆的寨子就不說了,就以山源寨為例,家家戶戶都是女人承擔了所有家務,男人雖說要是壯勞力,要下地乾活,要上山打獵,可他們回家以後什麼也不乾,一個個躺在火塘邊閒聊充大爺。
從記事的時候起,家裡就一直這樣,也難怪女孩們長大以後紛紛想著儘快嫁出去,走得越遠越好。
當然,比起那些冬天缺糧把女人當做貨物賣掉的寨子,山源寨的情況算是好了很多,已經好幾年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天浩等人在山源寨管事帶領下走過曬場的時候,阿莉正好往這邊看過來。
她立刻覺得心跳加快,瞳孔在眼眶裡瞬間驟縮。
是天峰,她記得那張臉,記得這個名字。
一個很英俊,身材高大,臉上隨時帶著甜甜微笑的男人。
幾年前,山源寨的一個女人嫁到磐石寨。女人嘛,到了陌生地方總會有些不習慣。按照老人們定下的規矩,出嫁那天得有自己寨子裡的幾個女人陪著,算是娘家人的一部分,在那邊吃頓飯,幫著新娘撐撐場麵。
其實就是相當於文明時代的伴娘。
阿莉就是在那時候遇見天峰。
沒有儒法禮教,喜歡就是喜歡,天峰也有著同樣的心思。彆人的婚禮對阿莉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一對剛認識的小青年約著溜到草垛後麵沒人的地方談心……談談未來,談談人生,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更主動,談著談著就摟在一塊兒,很多事情也就順理成章。
天峰告訴阿莉:等著我,一定來娶你。
他沒有食言,很快就來到山源寨,向阿莉的父母提親。
家裡的事情從來都是父親做主,母親即便有什麼想法也插不上話。她被父親打怕了,從結婚到現在,胳膊粗的棍子打斷了好幾根,再有想法的女人也被打得沉默寡言,如同行屍走肉。
父親看不起父母雙亡,家中還有三個弟妹的天峰。冷嘲熱諷了一頓,直接把人攆走。
阿莉想過跟著天峰私奔,卻被警惕性極高的父親看管起來。他托人給阿莉說了門親事,早早把她嫁了出去。
丈夫是個好人,很老實。半年過去了,阿莉覺得跟這個人過一輩子也不錯,心裡那股躍動的青春之火漸漸熄滅,腦子裡也不再妄想其它。愛情……多麼美妙動聽的詞兒,卻終究比不上殘酷的現實。
還能說什麼呢?
認命吧!
偏偏丈夫死了。
更糟糕的是,父親把自己帶回來,繼續托人給自己尋找新的丈夫。
……
兩寨頭領之間的談話被限製在很小的範圍。除了祭司、百人首級彆的管事、狩獵隊長之類的高層人物,普通人沒有資格參與其中。
身為山源寨的頭領,光壽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天浩太年輕,也沒什麼值得誇耀的經曆。身份的自傲來源於治下人口,“五千”這個數字並不簡單,放眼四周的牛族村寨,光壽自信山源寨絕對是其中翹楚。
事實的確是這樣,磐石寨雖然發展勢頭迅猛,人口數量卻沒有超過五千。光壽聽說過這個小寨,知道天浩與周邊其它寨子鬨出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這次鹿族大舉進犯他卻壓根兒不清楚。
這不是他的錯,信息傳導是如此困難,再加上又是農忙時節,很少有人會把時間浪費在打探八卦方麵。
輕視歸輕視,談話開始不久,光壽不得不放棄原來的想法,對磐石寨年輕頭領的到來變得認真。
“我想與貴寨交換些東西。”天浩笑容可掬,隨同前來的侍衛們紛紛從背包裡拿出貨物樣品。
蘋果乾、巨角鹿奶酪、鹽、魚乾、雞蛋……當然,也少不了酒。
所有這些東西讓光壽睜大了眼睛,山源寨祭司和管事也發出意外的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