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那個時候,有資格參與肉食盛宴的就不僅僅是老鼠和蟑螂,更多的小蟲子能分享大餐。肮臟是它們最好的調味品,惡臭是它們最喜歡的味道,死者骨頭也不能放過,這種堅固的物質能保存很長時間,足以讓醜陋惡心的生物群趴伏在上麵久久回味,啃骨吸髓。
四名侍衛手持火把,照亮了陰暗無光的牢房。
牛偉邦雙腳分得很開,沉靜中的他目光低垂,被火光照亮的側臉如古典雕塑般線條流暢,隻是眼睛裡看不到絲毫感情,冷漠占據了絕大部分,正朝著凶狠與憤怒的爆發邊緣轉變。
牢房內部空間不大,隻能擺下一張床。
一個女人蜷曲著身子躺在地上。
她看上去有五十多歲,乾瘦的身軀也許是因為饑餓,也可能是因為疾病。衣服很單薄,破破爛爛。無論穿著還是身體,都表明她不是個有錢人。
躺在地上的婦人已經沒有呼吸。她睜著眼睛,舌頭從微張的嘴唇中間伸出,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腫脹。殘留在嘴角的血跡已經發黑,表明死亡時間至少是好幾個鐘頭以前。裸露在外的大腿和胳膊上布滿傷痕,深紫色,也有黑色,有鈍器毆打留下的淤傷,也有尚未結疤的新鮮烙印。
憤怒和無奈像兩條野狗在牛偉邦身體裡瘋狂撕咬,凶狠狂吠,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大約是兩個月前,也就是第一批援軍派往磐石城之後,雷角城開始流傳著關於天浩的謠言。
“磐石城主其實是雷角之王的親弟弟。當年老王有好幾個兒子,現任大王用了很多手段才得到第一順位繼承人的位置,很多王族都被他殺了。磐石城主很幸運,他被人悄悄收養,得到了其它部族首領的幫助,這才從村寨頭領晉升為城主。現在磐石城的地位已經穩固,大王被逼得沒辦法,這才公開承認磐石城主的身份。”
“我以前去過磐石寨,那是個隻有幾百人的小寨子。你看看這才過了多久,那裡突然變為城市,聽說去年人口就超過十萬,這裡麵要是沒點兒貓膩我才不相信。要我說,磐石城的城主一定是得到其它部落支持,跟咱們大王對著乾。”
“磐石城主要造反了,我用腦袋擔保這是真的。他每天都在練兵,打造武器。那人是個瘋子,他殺光了城裡所有的反對者,包括祭司。他們已經不相信神靈,從不舉行祭祀儀式,尤其是那個城主,他是褻瀆者,是神靈的敵人。”
牛偉邦一直在查找這些謠言的源頭。
雷角城不大,隻要有決心,從區區幾萬人裡篩查目標其實很簡單。親衛隊前前後後抓了一百多人,嚴刑拷打,絕不放過,一個帶一個,就像文明時代從傳銷集團最底層往上逆推,三角形頂端最終定格在一個叫做“阿芬”的女人身上。
阿芬老了,抗不住刑訊,紮了幾次竹簽,燙了幾次烙鐵,結結實實挨了幾十鞭子,哀求告饒之下,她承認一切都是自己在背後主使,在泥模板認罪書上簽字畫押。
牛偉邦根本不相信她的供詞。
阿芬的確是流言散布源頭,卻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一個窮酸潦倒的老婦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她怎麼會冒著殺頭危險前後奔忙?
牛偉邦是個認真嚴肅的統治者。他親自旁聽了對阿芬的審訊,看到竹簽深深紮入她的手指,看著她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也看著她在一次次毆打後被冷水澆醒,死去活來。
“讓她休息幾天,給點兒時間讓她好好想想。”這是牛偉邦當時親口下達的命令。
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她實在熬不過去。死人跟垃圾沒什麼區彆,雷角之王需要真正的口供,抓住真正的幕後主使。
可是現在,阿芬死了。
種種跡象表明她身中劇毒。
牛偉邦臉上籠罩了一層冰冷寒霜。
他是一個對權力有著深刻理解的部族之王。無論任何時候都必須牢牢掌握軍隊,這是身為王者的基礎。由此延伸,監獄、監察機構、各種不同形式的暴力機關,都是構成並鞏固自身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牛偉邦從不假手於人,所有相關權力機構統領都由身邊的親信擔任。
雷角城監獄的重要性僅次於軍隊,可偏偏在這裡出了問題。
如果隨身帶著毒藥那種東西,阿芬在刑訊之前早就一口吞下。她是個意誌薄弱的人,不是死扛到底的硬漢。
那些像臭蟲一樣藏在陰暗角落裡的家夥,已經把手伸進我的禁區了嗎?
想到這裡牛偉邦就覺得不寒而栗,心中怒火燃燒越旺,眼眸深處充斥著殺意。
流言本身並不重要。
他還沒有昏聵到偏聽偏信的程度。
如果天浩意圖謀反,就不會向自己坦白整個對豕族的進攻計劃,不會主動向雷角城軍隊提供棉衣和手套,包括糧食在內的大量補給,更不會讓廖秋帶回全新的盔甲製造工藝流程。
究竟是誰在背後擾亂我的視線?
他的目的是什麼?
“給我查!”良久,牛偉邦咬牙切齒,發出毫無情感可言的森冷語音:“整個監獄,從上到下,一個一個的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給了她毒藥,究竟是誰在跟本王作對?”
親衛隊的執行效率極高。一個多鐘頭以後,離開監獄返回城主府的牛偉邦收到消息昨天夜裡負責值守的兩名獄卒死了,親衛在他們家裡發現了屍體,同時還有死者的家人,全部橫死,一個不剩。
可怕的感覺瞬間湧入大腦,牛偉邦覺得手足冰涼,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潛藏在暗處的對手顯然控製了局勢,擁有比自己想象中更強大的力量。已經不僅僅是謠言那麼簡單,他們謀求的東西應該比表麵上看起來更多。
也許是整個磐石城,或者雷角城,甚至有可能是自己這個部族之王。
無數念頭在恐懼支配下蔓延開來,就像沿著主神經脈絡急劇分叉的神經末梢,所有末端都結出了猜忌的黑色果實。牛偉邦忽然有些後悔,覺得不該早早派出族中主力,也許根本就不該打這一仗。
“攘外必先安內”,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古話。如果連雷角城的安寧與穩定度無法維持,打再多的勝仗有什麼用?我要那麼多的豕人俘虜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