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下午,牛偉邦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冥思苦想,直到晚上。
他沒有思考出任何結果,眼前一片迷茫,仿佛被大霧籠罩,混沌不辨方向。
……
巫源的私宅位於雷角城西麵,這裡是城內的富人區,周圍鄰居不是祭司,就是統領。
三十多平米的房間很寬敞,六個燃燒正旺的炭盆分彆放在屋角與牆邊。這座建築設計精巧,有特殊的供熱空心層,雖然外麵天寒地凍,房間內部卻溫暖如春。
巫源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拿起擺在桌上的酒壺,自斟自飲。
這段時間他一直呆在雷角城,沒有像從前那樣以赤蹄城為家。
族巫的身份很重要。儘管牛偉邦不喜歡巫源,甚至可以說是厭惡,但每年春、夏、秋、冬四個季節來臨之際,雷角之王不得不拉下麵子,下令召回巫源,主持各種祭祀儀式。
巫師和祭司是神靈在人間的代言人,他們的身份無可辯駁。
最近發生的事情讓巫源感到心情暢快。無論節奏還是結果,都讓他有種說不出的亢奮。腎上腺素激增效果導致大腦運轉速度加快了許多,思維也變得更加清晰,就連酒精也無法產生阻礙作用,純粹隻是興奮的增效劑。
謠言釋放的很成功。
巫源知道牛偉邦是個聰明人,也是一個智慧超群的部族之王。像他這種人不會隨便被幾句謠言改變內心想法,更不會輕易懷疑並改變手下重臣的身份地位。達到一定高度的統治者需要輔佐者,甚至是一個龐大的輔佐集團。其中偶有個人犯錯,降下的責罰必須考慮各種因素,而不是簡單的殺頭、抄家、滅門。
磐石城主意圖謀反。
這是構成謠言的核心,卻不是巫源想要引起牛偉邦重視,達到根本目的的核心。
他知道牛偉邦不會相信這種攀誣。
那個叫做天浩的年輕人實在太聰明了,種種行為舉動與他的年齡毫不相配。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私心,前後幾次大戰隨隨便便就把功勞讓了出去。磐石寨附近與其交好的村寨頭領一個個雞犬升天,不是得到姓氏賞賜,就是得到更多的人口,甚至連距離遙遠的汨水城也加入這張關係網,形成一個龐大的聯盟。
很多貴族對天浩得到的好處嗤之以鼻。他們認為天浩的姓氏很卑賤,因為“牛”這個姓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麼簡單,按照各人身份尊貴程度,分為簡單與複雜兩種。主要體現在書寫方麵:像天浩這種從底層爬上來的新晉城主,他的姓氏書寫模式筆畫簡單,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牛”字。如果是身份尊崇,祖上有著悠久曆史的高級貴族,書寫模式會很複雜,是一個筆畫很多的象形文“牛”字。
其實這些事情天浩早已知道,宗光與他無話不談,然而貴族的小把戲實在讓人啼笑皆非,他們絞儘腦汁努力抬高自己,與旁邊的人分出等級,卻不知道這種做法實在令人討厭,甚至有很大幾率轉化為憎恨。
天浩得到的好處是人口。前後幾次大戰,磐石城人口數量急劇攀升。從普通村寨到萬人城市,他花了兩年時間。現在,隻要打贏豕族,泌水城和雷角城都能分到大量戰俘,磐石城的人口更更超過十萬以上,成為毫無懸念,真正意義的大城。
誣陷他造反是最好的做法。
話傳得廣,聽的人多了,就不由得不信。
當然,牛偉邦可能是個例外,他相信並作出反應的幾率很低。
所以巫源必須從其它方麵給予牛偉邦更大的困擾,攪亂他的思維,然後在適當的時候露出少許“痕跡”,引導他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
巫源從一開始就沒對阿芬抱有太大希望。雷角之王是個鐵腕統治者,他想要做的事情必須毫無折扣執行。追查流言源頭很快就會找到阿芬那裡,她根本逃不掉。
隻要她在審訊階段死死咬住沒有幕後主使,在巫源看來也就夠了。
這其實就是事實真相沒人指使阿芬,她隻是在家裡發現一個裝滿醃肉和棉布的口袋。裡麵有一塊泥模板,刻在上麵的文字告訴她:隻要把留言下方的話說出來,講給更多人聽,你就能得到更加豐厚的報酬。
半信半疑的阿芬嘗試著做了。
第二天,她在院子裡找到一個更大的口袋,裡麵同樣裝滿了醃肉和棉布。
前前後後,她得到了很多獎勵。
但她從未見過留下這些東西的人。
阿芬真的沒有撒謊,她在審訊中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可是沒人相信,即便是自認為英明的雷角之王也認為她在撒謊,有所隱瞞。
因為這一切都不符合常理。
巫源熟悉牛偉邦的很多生活習慣,知道他的弱點。英明的王者總會給下層民眾更多的機會,哪怕是殺人重犯,隻要有足夠的耐心和機遇,也能得到偉大的王下令赦免。
事情發展與巫源預料中完全一樣:阿芬沒有死,她奄奄一息被送回牢房,牛偉邦給了她更多時間考慮,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巫源接下來的動作是買通獄卒毒死阿芬。
緊接著,獄卒也死了。
整件事情到這裡徹底中止,硬生生被人掐斷了線頭。
這讓牛偉邦感覺很糟糕,就像一把沙子牢牢攥在手心裡,卻從指間縫隙裡緩緩流下,一點點縮小可控的範圍。
現實是擊垮信心的最佳武器。
當一個人發現熟悉的生活環境突然出現了碎片,紮破自己的皮膚,流出鮮血。儘管這種紮傷不致命,甚至連微恙都算不上,但他總會心存芥蒂,對身邊的一切產生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