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牛部和凶牛部有區彆嗎?
似乎沒有。
一個瘦弱孩子掙紮著從母親擋住自己的破皮襖裡探出頭來,用懵懂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他大概六歲左右,長期營養不良導致頭身比例嚴重失調。碩大的頭顱被很細的脖頸撐住,仿佛隨時可能從上麵掉下來。孩子用力咽了一下喉嚨,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遠處那些豕人戰士,小心翼翼地問:“媽媽,他們會殺了我們嗎?”
殺人在部落裡不是什麼新鮮事。祭神的時候要殺人,打了勝仗要殺人,打了敗仗也要殺人,就連平時遇到各種亂七八糟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情還是要殺人。家家戶戶都用死人腦袋和骨頭裝點房屋,就像文明時代的牆紙、工藝花裝飾、璀璨漂亮的吊頂掛燈、名家所做的書畫藝術品……
他的母親同樣瘦弱,可憐的婦人用力按住孩子肩膀,顫抖著再次用破皮袍將他蓋住。這是來自多年前的經驗,死人太多的時候,隻要小孩子能屏住呼吸,被厚重寬大的衣服蓋住,就有機會從屠殺者手裡逃過一劫。
這樣的理解不能說是有錯。
押送自己的凶牛部官員已經走了……不,應該用“逃”比較合適。很多人都看到強壯的豕人戰士抓住副使的胳膊,像垃圾一樣把他扔出城外,覺得不過癮,還特意追上去狠狠衝著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難道凶牛部與雷牛部要開戰?
想象中最可怕的事情沒有發生,一群和顏悅色的牛族人出現了。他們手裡沒有鞭子,也沒有棍棒和刀劍,從人群外圍開始,基本上每十個人為一個小隊開始整編。隨著一個個小隊被他們帶入城內,徘徊在城外上空的恐懼氣氛也逐漸消散,移民們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脅,他們開始低聲交談,猜測並思考自己未來的去路。
城牆上,天浩緩緩走到巫彭旁邊,並排站在一起,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這就是你的處理方式?”大國師的語氣平平淡淡,無法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我殺了一個假傳凶牛之王命令的騙子。”天浩平靜又安詳,貌似在考慮,思維卻在全麵擴散:“我是陛下任命的大城主兼領主,我有這個權利。”
巫彭的目光逐漸飄遠,他注視著那些進入城內,按照小隊編排暫時安置的廣場上的凶牛族人:“陛下的命令是讓你置換俘虜,你沒有做到這一點。”
天浩抬起頭,看著大國師有幾縷白發飄飛的側臉,寧定地說:“交換的前提是公平,如果做不到這一點,誰也彆想從我手裡得到一個豕人。”
巫彭發出輕輕的歎息:“你這樣做,很容易被人當做把柄。這次我之所以來到磐石城,就是想和你好好談談。那些謠言傳得很快,你要讓大王相信你的忠誠。”
“忠誠從來不需要掛在嘴邊。”天浩的態度依然強硬:“我滅掉了整個豕族,我給陛下帶回了一顆真正的王者頭顱,我從未想過要依靠戰功爬到更高的位置,我為了養活這座城裡的人殫精竭慮,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巫彭側轉身子,眼底流露出一絲溫和:“這些我都知道。”
“可是那些人,他們做了什麼?”
天浩突然變得暴怒,發出炸雷般的咆哮:“幾十年來他們不思進取,從未主動向外進攻,族群裡每年冬天都要死人,糧食永遠都不夠吃,為什麼不從根子上想想辦法?皇家資料庫有那麼多祖先留下的知識,有誰想過要去主動翻翻,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遠的就不提了,就說我這次出兵,戰爭初期為了保密封鎖消息,到了後期領地內部很多城寨都知道我和豕人在打仗。有誰想過要出動出兵幫我一把?有誰來問過需不需要支援?”
“沒有!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他們對族群榮譽漠不關心,也沒人看好戰爭結果。他們隻想著坐享其成,無論我們勝利還是戰敗,他們都能從中分一杯羹,得到最多的好處。”
“打贏了,就有凶牛之王這樣的家夥跳出來,隨便扔出幾個老弱病殘,嚷嚷著必須換走身強力壯的豕人俘虜。他以為他是誰?這種不要臉的話張口就來,甚至還專門發出加蓋他個人印鑒的文書。哈哈哈哈……他可不是什麼小人物,是一個真正的部族之王啊!為了一點點蠅頭小利,這種做法跟乞丐有什麼兩樣?”
“如果我打輸了,他們同樣不會放過我。很多雙眼睛都在盯著磐石城,他們會以各種理由要求我讓出這座城,或者用其它方法將城內的平民瓜分。這種事情我以前遇到很多次,那時候還是磐石寨,不是磐石城。人心的貪婪永遠沒有止境,也不會隨著身份高低有所區彆。”
巫彭眉頭微皺了一下,隨即鬆開,露出無奈的苦笑:“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態度。”
天浩沒有否認:“所以我殺了俞錚,他必須死。”
大國師臉上笑容變得有些不可捉摸,頗為遺憾地輕輕搖頭:“我不反對你殺俞錚,正如你剛才說得,他打著凶牛之王的名字招搖撞騙。但不管怎麼樣,你不該強行留下這一萬多凶牛部的人,交換俘虜是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違抗。”
“我沒說不換。”天浩聳了聳肩膀,冷笑中夾雜著說不出的邪惡:“必須在公平公正的基礎上才能交換,隻要凶牛之王拿出誠意,我雙手讚成。”
“這些人你打算怎麼辦?”巫彭抬手指了一下遠處熙熙攘攘人群密集的廣場。
“他們可以選擇離開,也可以選擇加入磐石城。”天浩微微一笑:“從凶牛部走到這裡並不容易,如果不想死在路上,就隻有第二種選擇。與其在路上留下一堆屍體,不如暫且讓我來負責他們這段時間的生活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