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要做個追夢少年,但是這個夢想還沒兩天就碎掉了—想要當法律大牛虐待法學生前,他得先認全法典上的字。
認字!
賈珍抬頭瞅瞅一臉真摯望著他的兒子,低頭瞅瞅路過縣城買來的《大周字典》,再看看圈滿不認識字的《大周律》,手指飛快的舞動,給自己做手指操。
那話怎麼說來的?
——這個世界很美好,我不能如此暴躁,不能。
“爹,對……對不起。”賈蓉臉有些火辣辣的紅:“我……我就學了些三千百的啟蒙,囫圇吞棗的翻過《論語》。他……老爺對我功課也不是太看中的,我外出跟人交際也不太跨圈子找讀書人,所以也就隻認得幾個字。”
“字典……”賈蓉越說聲音越小:“那生僻字用注音法,用來注應那個字……”
時下認字用注音法,用同音不同調的字來注音。這有分為直音法,反切法。直音法顧名思義用同音字了,遇到這種倒是簡單,難就在難第二種—反切法。這種方法是用兩個漢字來給另一個漢字注音,用兩個漢字注出一個漢字的讀音。若是碰到其中一個漢字不會念,那基本上一天時間都得耗費在字典上了。
這樣也就罷了,更可怕的千辛萬苦查到兩個字,學會怎麼讀了,但是不會調音調,融合到一個字上。
這兩天查字典下來,眼冒金星,頭昏腦漲。
“好了,彆垂頭喪氣的,我懂,這不是你的問題。”賈珍使勁的把凸起的青筋給自己按壓回去。他知曉賈蓉是個紈絝,但是原以為是個土著,肚子裡的墨水起碼比他多一些的。他哪怕練過書法,但他是個學簡體字的娃娃啊!而且,他還學標點符號的,這書連個標點都沒有,可他居然連蒙帶猜的都比人認識的字多,還會斷句。
賈蓉這教育,擱後世,最多小學畢業,還得給學校捐圖書館那種。
真是特想問候一下賈珍,尤其問候一下賈敬,生而不教。賈敬他自己好歹科舉水平,正兒八經從童生考出來的二甲進士。擱後世,起碼是2博士畢業水準了。結果自己愛道就跑路了,哪怕當時有政治因素夾雜其中,可哪能真撒手如此徹底。據說賈敬出家那年,賈珍才十四歲,也就旁邊那榮府賈代善盯著一二,才自在自家翻雲覆雨,沒在外當個惡少。等賈代善一撒手,榮府自己都亂成一團,彆說引導賈蓉了,便是賈珍也愈發、浪了。
整個賈家都開始烏煙瘴氣起來。
想想那句“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也著實有點道理。賈家家風一下子就歪了。
像他,他上輩子,他們家其實發家跟賈家也差不多。爺爺是抗、戰、老兵,有點小功。第二代,他爸,他二叔也是當過兵。不過他爸部、隊轉業後下海經商,先富之後努力做慈善回饋社會。後來得病早亡,臨終立遺囑前,還拉著他的手好生囑咐一番,最後六成家產捐出成立慈善基金;他二叔退伍後倒是一直在體製內,末日初期,帶著人抵擋喪屍亡故;他姑姑讀書讀得多一些,是生物博士,在末日時率先組建了研究隊伍。第三代,他的表姐,堂弟亦是勇於擔當。
而他們之所以有此品性,都是爺爺言傳身教。
隨著自己思緒的飄然,萬千的畫麵,往日相處的點點滴滴瞬間衝進了腦海之中,賈珍眼眸不經意間紅了一分。
賈蓉敏感的發覺車內流淌著一股哀戚,小心翼翼的用眼角飛快的掃了眼賈珍,當看見人神色的那一瞬間,也算賈家標誌的狹長桃花眼瞬間瞪得咕嚕圓。他……他爹雖說脊背依舊挺得直直的,可他這一雙眼恍若齊天大聖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勘察出人似乎像個失去生命力的鬆柏,一下子就彎了。
“……爹,”賈蓉擔憂無比的喚了一聲:“我……我以後會好好學的,會珍惜讀書的機會,您彆自己跟自己慪氣,氣壞了身體。”
“沒因此生氣,隻是忽然間想起了些往事。”賈珍回過神,看眼眼圈紅紅,寫滿憂愁的賈蓉,抬手揉揉人腦袋,輕笑一聲,話語卻重了一分:“蓉兒,有時候人是會因為權勢利益等等迷失了心竅,但不管如何,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大多數人都是有人性的,那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精神理念是最為寶貴的。被背叛與傷害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因此迷失在仇恨中,喪失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啊?”對突如起來的一碗雞湯,賈蓉愈發迷茫了。
“人心是複雜的,我想勸你看開點,背叛這事我也……”
“爹,您是說那事啊。”賈蓉聞言,倒是眯著眼,透著股釋然,怕車外仆從聽見,湊近賈珍,小聲道:“老爺雖然給了我頂綠帽子,可是他也想法給了我一個好爸爸啊。我……您之前不就說過,跪下磕頭後重新開始嘛,那我就不糾結過往了。我現在腦子裝那麼多知識都裝不過來,哪裡有地方再裝那點癡男怨女的小情小愛啊!我可是要乾大事的。”
賈珍默默眼下“我也經曆過”等等話語,看眼望著他笑得眼睛都就差迷成一條縫的便宜兒子,揚了揚嘴角,而後抬手,把人手裡的《大周字典》抽出來,手指敲了敲茶幾上的宣紙,開口:“咱把律法也先放一邊,爹先教你拚音。”
沒辦法,古代沒拚音,那些生僻字他也不認得。去縣城請個西席,這人生地不熟的,一時間哪能請到。
還是從根基開始打起吧。
反正這是他兒子!
提筆寫下了“abc”,賈珍指著字,耐心無比張口:“乖寶寶,來,張大嘴巴,啊啊啊!”
—所幸這個世間,他一下子聽得懂人張口說話,發音也跟他所知曉的差不多。大底是老天爺開的金手指吧。
“啊—”賈蓉抬眸打量眼神色肅穆且又耐心教學的賈珍,完完全全褪去對人武力高強的害怕畏懼之心,不著痕跡的往人身邊靠近一分,認認真真張大嘴巴,開始學起來。
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
對於賈蓉這點小動作,賈珍鬆了鬆有些蹙起的眉頭。之前便決定養兒了,那麼當爹的也是該和善點。
這漫漫長路,便在賈珍一次次告誡自己要“為人師表,和顏悅色,不能家、暴,打死了沒人養老送終”的理念循環中度過去。
揉揉被道路顛得反胃的肚皮,賈珍看著城門上鬥大的應天府三字,緩緩噓口氣,終於把賈蓉活著帶回來了。
不容易啊!
戒尺都掰斷了三十來根。
善哉善哉,我需要個緊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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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賈家老家在江寧縣,但府城內也是有彆莊的,因早就派人提前來打掃過,故而一進門倒是可以入住休憩。
剛安排好仆從,賈珍看著已經穿好男裝的小甲魚眨巴著水汪汪的眼望著他,不由得嘴角噙著一抹笑。這小姑娘剛回寧府時,全身上下寫滿了防備,誰都不搭理。但一路下來,早已跟賈蓉兄妹情深了。
“大……大爹爹。”雖然還有分害怕賈珍,賈瑜躲在賈蓉身後,悄聲:“您……您說好了,帶我們出去玩的。”
“過來,功課做得怎麼樣了?”賈珍沒有養蘿莉的耐心,但看著小甲魚被養得活潑可愛,還是有點小驕傲的。
一聽這話,賈瑜麵色一變,看眼賈蓉,小心翼翼邁個小步,張口卻又是小驕傲的:“我都完成啦。”
“比你哥厲害。”賈蓉拍拍人腦袋上的兩小揪揪,點點頭:“好,那達成出門條件。不過記得拉著蓉兒的手,撒手被拍花子拐了,我可不管。”
“是。”賈瑜聞言,忙不迭返回緊緊拉著賈蓉的手。
賈蓉無奈歎口氣,他再被叫哥,自己也怕要輩分錯亂了。
這一路南下,他們走的宛若蝸牛,不過也規律極了。每天,他跟著車隊小跑,時間從一炷香不知不覺到如今三炷香了。跑完洗漱過後,便進入學習時間。這段時間就既愉快又煎熬了,時不時就得忍受他爹的獅子吼。後來他把小姑姑也拖著一起學。
原以為他爹憐香惜玉一分,沒想到該抽手心依舊毫不手軟。他跟小姑姑的情誼倒是隨著挨打越發好了一分。學完之後,用過午膳,他睡一覺,便又進入律法朗讀時間。等晚上到了投宿地點,他還得站軍姿,練男子漢氣概。
每天都是如此,不過但凡到了一地府城,他爹也會停留兩日,帶著他四處走走看看,知曉民俗,免得他不食肉糜。
雖然日子一複一日,一開始的時候真是很苦很苦,身心疲憊,有幾次都想咆哮放棄。可一看跟著他一起站,一起學的爹,咬著牙熬過來,回想起來竟比他之前二十年都來得開心。
對於要多帶一個甲魚小姑姑遊玩,他也沒有什麼不開心的,悄悄跟人拍了拍手,比劃一個勝利手勢。
瞧著這兄妹兩的眉眼官司,賈珍眉頭一挑,剛想說話,但轉眸掃見緊跟小甲魚進來的尤氏,望著人臉上閃過的一絲羨慕,開口:“尤氏,你若想出遊,帶著那什麼氈帽,讓婆子丫鬟護衛著。”
他自己是個gay,但也算有點紳士風度的。
當然原生的強勢與渣,外加尤氏自己娘家落魄,讓人懦弱膽怯,完全奉行賈珍的話,對他來說是個方便。
“多謝老爺。”尤氏看眼賈珍,福禮應下,送人出門後,望著賈珍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手摸了摸臉,有些燙。
哪怕賈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哪怕賈珍似乎開竅了,改邪歸正;哪怕賈珍把大姐兒交給她,讓她真心教養,充當日後依靠;哪怕……
千萬千萬的哪怕,可都不抵現如今的賈珍英武帥氣,又體貼無比。
這樣的人,是她的丈夫。她不管怎麼樣,也是明媒正娶的繼室,她為何就不能心生一絲的念想?
渾然不知道自己魅力如此之大,遊玩過後,把賈瑜送回家,賈珍與賈蓉踏進了應天府最出名的青樓—風月小築。
賈蓉極力從一群鶯鶯燕燕中護著他爹的清白,拿錢開路,來到了約定好的包廂。
聽著開門的響動,屋內正左擁右抱喝酒的人回眸掃眼入內的兩人,眼中閃過一絲的詫異。
賈珍迎著大名鼎鼎的璉二爺驚歎的目光,毫不壓抑自己身上的狠厲之氣,開口,一字一頓:“賈璉,好福氣啊,林家的錢財花得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