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入V第一章(2 / 2)

賈赦說出此話, 還真是經過萬分冷靜的深思熟慮, 然後才張開嘴,說出。這話說出口的背景, 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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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家發生的事情,從來瞞不住人, 否則也不會有柳湘蓮直言開口不做王八,嘲諷寧府隻有門前石獅子乾淨的言語了,也不會有周瑞的女婿冷子興朝賈雨存介紹榮寧二府情況,詳詳細細說了賈家各大主子的姓名年齡,甚至閨閣女子的性情。這些都是賈家仆從傳播中微不足道的小小案例之一。眾多八卦“實績”中,最為厲害一件還是能頂住枉顧人倫爬、灰謠言的賈珍, 最後卻也是怕了仆從的惡言, 讓賈薔獨立門戶。

有如此之多彪炳的戰績,哪怕如今賈家正接受整頓(寧府倒是還好, 原先所有的仆從被賈蓉一口氣甩給三司調查,留下些的都是些嘴嚴,經過賈珍調、教的仆從), 可、榮府卻不一樣,大房父子被關, 且大房一係仆從本就不得誌被“發配”居多, 如今更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忙著討好二房一脈, 而原本就驕傲的二房以及賈母的仆從, 愈發氣焰囂張了一分, 把主家的事情八卦了個徹徹底底。

隻不過這一回八卦的重點,仆從們都搞錯了,以為是賈家後宅兩位主母鬥法,爭賈家的控製權,從來沒想到竟然不是後院失火,而是前院,是平日素來沉迷讀書好文的賈政老爺猛地要整頓宗族了。故而,等賈政一早帶人帶錢去寧府做交割時,二房的仆從才恍惚回過神來,進而賈家整個仆從也跟著目瞪口呆了。

“沒看出來啊,果然頂門立戶還是要靠男人啊,尋常事情都是太太,老太太出手,現如今賈家一陷入危機中,如此乾脆利落的竟然是老爺。”仆從們驕傲的議論著,消息不知不覺就傳到了後街那些居住的族人身上,傳到了路人耳中,榮寧分宗的消息跟一陣風刮過似的,瞬間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一些聽聞消息的族人聞言,紛紛起身來尋賈政賈蓉等問個究竟。媳婦妯娌們約著一起要見賈母詢問。他們可不是榮府那些仆從,主子得勢,他們愈發得勢。他們還是要臉的!這種事情,真是前古未聞。

民間輿論傳播靠著賈家的仆從們,官場上便是靠著戶部的小吏們,當然也少不了賈蓉的推波助瀾。現如今賈蓉是個黑心芝麻餡的,更彆提他身邊還有個臭皮匠軍師—賈薔。

賈薔自幼【上有賈珍溺愛,下有賈蓉匡助】,本就與寧府父子最為親厚,而後又得賈蓉臨去金陵時的囑托,走訪了京城農村,尤其是有賈家莊子的村落。所見種種帶給他的震撼頗大。他本就內性聰敏,再經賈珍一點撥,學識上雖比不得有賈珍親自教誨過一年的賈蓉,但是算計謀劃卻是比賈蓉更思慮周全些。畢竟寧府人多口雜,仆從大多一雙富貴眼,他是由於某些不得誌仆從的誹謗,專門搬出去避嫌的。況且,賈薔他到底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不同賈蓉正兒八經且又名正言順的獨苗嫡子,故而還是有幾分察言觀色的能耐在。

於是賈薔結合了些自己的市井觀摩的經驗,以及無數話本傳奇和梨園戲本的精髓,跟賈蓉討論了許久,決定要反其道而行之,不用眼淚去博人幾分“活該”的同情心,又避開賈赦大哭賣慘的戲路。他們覺得要給梨園看客們形成強烈的視覺衝突與打破他們常規認識局限,這樣一出戲才能紅,才能捧角。

不管怎麼樣,換湯不換藥。賈薔這帶節、奏的精髓還是把握的挺好。哪怕兄弟兩其實現實中都慫怕了,但是人前也絕對不掉一滴淚。反而時時刻刻展現出堅毅果決,忍辱負重,積極樂觀,要努力中興家族的上進少年郎形象。就算著實要賣慘,賈薔自己挺身而出,通過他的“口”來展現。

在戶部分宗塵埃落定後,兩兄弟回家知曉族人找上門來,便開始唱“大戲了”。首先,一唱一和給賈政這個新族長帶了高帽,讓人拿出威嚴說服族內一切反對音。而後在族老要哭賈家列祖列宗時,賈蓉借用禦史常用手段—撞柱,直接昏過去。賈薔狠狠丟下一句:“非逼賈家九族不存,才甘心?要寧府斷子絕孫不成?”的話語,抱著賈蓉,揚長而去。

緊接著,賈蓉便頂著稍顯紅腫的額頭,在患難與共的賈薔幫助下,“艱難”完成對自己名下能夠調動資產的處理。當然,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小計劃讓整個朝廷都跟著震動起來。非但戶部,順天府,禦史台,大理寺,刑部,便連禮部,兵部,還有四王八公等等老親們忙得連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上。朝臣們一邊要抵製住八卦心,一邊要權思帝王心思,判斷對賈家是落井下石還是雪中送炭。便連身在城外道觀的賈敬,麵對一波波明裡暗裡來尋他的人,沉默半晌,瞅瞅揮舞小拳頭哼哼哈哈練武的小閨女,思前想後,一頭撞在了自己寶貝煉丹爐上,昏了個徹徹底底—他信三清!

等忙完自己的小計劃,賈蓉和賈薔偷偷換裝,避開仆從,悄咪咪來到京城著名的戲班子—來喜班。又一番喬裝打扮後,兩人吃著大餐,邊吃邊痛哭一下自己失去的金磚銀磚。然後回憶一下自己成功的“仙人跳”宰肥羊的畫麵與蘇爽的心情。最後相互鼓勵要再接再厲,打起精神討論如何繼續“兩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再坑賈政一把,能夠減輕賈珍一行的罪行,非常非常的有規劃。

完完全全不知自己深藏了功與名。

哪怕是帝王也沒有料到素日不起眼的小紈絝把他們都開刷了一回。當今收到暗衛傳回賈家來自道觀的最新情報,在聽聞賈敬被氣得撞鼎自殺後,都忍不住歎口氣,有些念起舊情,寧府這一脈還真真隻是敗家子而已。而且如今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賈赦也是個有宗族觀念的,哪怕出言不遜,語帶威脅,即使側麵說明賈代善手裡還留些人脈亦或是某些人的把柄。

可哪怕如此,依舊抵不過黑心黑肺的賈政。這種人,竟然為了所謂的族長權勢,連自己的親娘都不顧了。當然,賈史氏也真是夠絕的,想得出放火來。

當今隨著暗衛反饋過的最新消息,完完全全熄了為了整頓江南大計,打算拿賈家來投石問路的心思。這種人哪怕有利用價值,讓人起複,都是對他這個帝王名聲的傷害。

“李田,去傳朕令,將賢德妃貶成才人,打入冷宮。”當今吩咐後,又對暗衛道:“再給朕派人找,掘地三尺都給朕先把那賈蓉找出來,必須要活的,知道嗎?”他現在就怕有人渾水摸魚,把賈蓉給擄走了,畢竟在某些人眼裡,賈蓉也算他大哥慧太子的半子女婿了。

當然,若是賈蓉一不留神知曉自己被賈政坑了,後悔不已,上吊自殺或者乾出點同歸於儘的事情來,那也是重大事件了。早知道,也把人直接關大理寺了,現在蹦躂蹦躂著,都找不到人了。

哪裡曉得,連皇帝都在擔心他的安全,賈蓉一身花旦裝扮在身,慢悠悠的補全坑人大計。想不到好計策,還隨手翻翻戲文,照著戲本裡如何對付醜角之計來激發靈感。

故而,直到左泉帶著賈家三人來到此刻已經鬨成菜市場的賈家宗祠,都明晃晃從寧府大門長驅直入時,官府依舊還沒尋到賈蓉和賈薔的蹤跡。當然,畢竟正常人想不到這兩“熊孩子”如此豁得出去臉麵。畢竟,戲子乃賤籍,賈蓉好歹也是王孫子弟。而且就算想到了,要從脂粉堆裡分辨出兩個本就雌雄莫辨的少年,冒著摸一摸,奴家就跟您走,哪怕做小也無妨的“桃花運”,還是頗有難度。

賈蓉和賈薔看著衙役落荒而逃的背影,關門之後,驕傲抬頭挺胸收腹。他們塞的饅頭,發酵的超級蓬鬆酥、軟。

賈蓉捏捏饅頭,忽然間手拍拍肚臍之下的某個位置,一臉後怕:“幸虧來得不是斷袖,否則脫、褲子檢查怎麼辦?”

說完,還一臉凝重的進行了一下總結反思:“以後我要是追查人,肯定讓他們脫、褲子驗明正身。”

賈薔:“…………蓉兒,你的名字取得真有先見之明,可以試著遨遊天空。”

賈蓉:“…………”

就在賈蓉被損得垂頭喪氣時,在宗祠大堂隔壁廂房的賈赦也垂頭喪氣。雖然他們靠近男人議事地,但是婦人間的對話,勤勞的暗衛們每隔半柱香時間都會傳過來,總結這一階段的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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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知道已經是“隔牆有耳”,賈母這會兒是被氣得依舊胸口疼得直抽筋。可哪怕心肝脾肺腎都疼得像被鈍刀子磨著,她此時此刻,於情於理總不能拆自家老二的台吧?隻得先打破牙齒往肚腹裡咽,且全了賈家的名聲。

賈母對著其他六房的妯娌,哭訴過一番自己無德無能管教不了子嗣,最後喊著賈代善的名字,撕心裂肺做了一番總結,“老爺,早知道,妾身早該隨著你一起去了。也省得看著這些不肖子孫乾出些猶辱賈家門楣的事情來。”

“老祖宗,您這是說得什麼話。正所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因素來到寧容二府請安,又慣來回會奉承,賈璜之妻璜大奶奶也是頗有眼見的,看著賈母說得差不多了,便也直接上前說話給賈母遞梯子,列舉這寧府以及大房種種有辱賈家名聲的事情來,最後聲情並茂道:“老祖宗,容侄孫媳婦我說句膽大的話,政叔祖父擔任族長也是眾望所歸。”畢竟,宮裡可有個貴妃娘娘當女兒呢!

說完,璜大奶奶還憂心忡忡舉了個實例:“遠得不說其他,便是族學便也可以好好整頓一番,引導族人讀書上進,明禮知事。”

雖然當初她入了寧府見了尤氏,但看在秦氏病了的份上,沒跟人仔仔細細掰扯掰扯秦鐘那個小雜種在家塾乾得好事。這沒為自己大侄子撐腰,總讓她覺得自己在寡嫂子金氏麵前沒臉。要知道金榮可是他們金家唯一的香火。居然要給個走、旱、路的低頭道歉,完全奇恥大辱也。

幸虧老天有眼,那小雜種死了,小雜種的姐姐也是個人、儘、可、夫的賤、人狐狸精。

現在寧府明擺著要垮了,他們這一房不趕緊奉承著賈史氏,奉承二房,難道還等著當老壽星,找死去?

“倒是族內子弟有幾分寶兄弟的才華,恐怕賈家列祖列宗都能含笑九泉了。”邊說,璜大奶奶眼眸帶著抹羨慕看著賈母身上穿著的超品國公誥命服,諂媚的笑了又笑。

“也是,璜兒家的說得沒錯,老太太,現如今賈家正逢多事之秋,有您這根定海神針在,我們還有些方向,否則群龍無首的。好好得一個家,就得散了。”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也開了口說話,言語間帶著對“家醜”鬨大的不讚同,沉著臉道:“我當年便說了,賈珍那時年紀輕輕的,能把自己府內事情管的好便不錯了,哪裡能管的了偌大的一族?”

“老太太……”

聽著眾人一言一語的勸和之音,哪怕有一兩聲不和諧的,也飛快被遮掩過去,賈母終於緩緩露出了一抹笑意,緩緩歎口氣,話語中透著股濃濃的傷感:“罷了,又有什麼辦法?終究還是一筆寫不出賈字來,大家都是同宗人,打著骨頭連著筋。如今不肖子孫鬨出此等醜聞來,我也隻有豁出去這張老臉,等會兒入宮朝皇後,太後請罪!”

說到最後一句,賈母豁得一下站直了身,拄著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刹那間,空氣中透著股凝重之氣。

此話一出,原本低眉順眼的王夫人心中猛地一緊。她不怕這個老虔婆進宮告他們“軟禁”一事,就怕這老虔婆笑裡藏刀,一句不孝讓她王婉的名聲掃地。

當下也顧不得其他,王夫人跪地給賈母請罪,口中念著“為賈家名聲考慮”等等話語,看著賈母被其他幾房婦人安撫著,忙不迭給周瑞家的使了一個顏色,當即有小丫頭悄悄溜了出去請賈政去。被其他妯娌媳婦孫媳婦們恭維的賈母看眼那遠去的生影,端著茶盞,輕輕撥弄了一下,眼角微微上挑了一下。上了年紀展現出歲月積澱的魚尾紋勾起一抹妖冶來,活像捕獵的野豬張嘴露出的獠牙,帶著份輕蔑與凶狠。

不趁著現在一切尚未塵埃落定前,好生敲打一番賈政,還有王氏這個黑心腸的賤人,她賈史氏如何能夠確保自己日後不會再一次遭受軟禁呢?

這簡直是在朝她打臉!

她最疼愛的兒子狠狠煽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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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自家妻子派人來報的消息—賈母欲進宮告狀,原本就被各房房主煩的不行的賈政此刻整張臉都青黑一片,眼睛凸起,逡巡了眾人一圈,撂下一句狠話:“好!個個冠冕堂皇為賈家名聲大義的,有本事把這些年吃我榮寧兩府福利的金銀全吐出來!一幫壞了良心的東西!若是昔年沒有我祖父仁慈,哪裡有你們今日衣食無憂的日子,還敢蹬鼻子上臉?!”

說完,賈政直接甩袖離開,絲毫不管大堂內眾人的神色。

被賈政一通刺的族人們大家大眼瞪小眼,最後由有些功名,輩分有長的賈代儒率先開口說了話:“其實,不管蓉兒,還是政老,他們說得,想想也是有道理。畢竟現在賈家正處於危難關頭,惡人都已經讓政老他們做了去。也不知道過了今日,政老會背負什麼樣的汙會。況且,不管是寧府賈珍,還是大房那父子,的的確確是有罪的。那些能夠對外披露的罪行,簡直是令人痛心疾首,想不出這世間竟有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但是……”賈芸隱隱覺得這邏輯不對,但是剛開口說兩個字,便迎來一句倚老賣老的怒喝—哪裡有你這個小孩家家說話的份。

見賈芸被訓斥,跟隨父親而來的幾個晚輩雖然麵色有些隱隱不認同,卻也沒膽開口說一句。

其他族人有了賈代儒的拋磚引玉,當然最為重要的是賈政臨走前那忽然一改脾氣的疾言厲色,讓他們害怕。畢竟,賈政如今可是貴妃娘娘的親生父親,而且他的大內兄還是正二品的大官,手握兵權的王子騰。

“說起來也怪珍哥兒不珍惜!”

“呸,六叔,還叫什麼珍哥兒,你不知道那賈珍乾了什麼事?說出來,都汙了祖宗的耳朵!大街小巷都傳瘋了,賈珍喪心病、狂的,色中餓、鬼,連自己的兒媳婦都搞、上了。”

“那也的確真不配當族長,可也就怕敬大爺知曉啊!”

“那賈敬都修道好幾十年了,依我說啊,他不是自己自願去修道的,恐怕是被……”邊說,手指指皇宮,賈代儒一臉恭敬道:“怕是得罪了皇家,否則想想賈珍,他怎麼隻有一個虛爵,連個官都沒法捐呢?說句惡心的話,都要低身下氣討好一個閹奴,還真對不起寧太爺打下的基業。”

“誰說不是呢,想當年賈家一門兩公,據說賈家族人走出去都是昂首挺胸的,但是如今呢?得夾著尾巴做人。這都是由賈珍,還有賈赦引起的。”

“沒錯!那賈赦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看彆人家一母同胞,再看看他跟政老,簡直是有辱門楣!”

“那怎麼來說,畢竟養在他祖母名下,那老太太怎麼跟史家侯爺千金出身相比啊。”眾人越說倒是越覺得自己今日的選擇是正確的,亢奮得連開府老太太賈源之妻賈許氏也一塊鄙夷上了:“那個據說還是個逃妾呢,不過長得好,有幸被咱榮府老太爺看上了。也是咱榮太爺心善,非但救了人,還娶了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還不懂珍惜……”

“…………”

一牆之隔的賈珍鬆口氣。這包袱甩得真及時真乾淨。否則,那真是跳樓血虧的買賣了。沒準,他都要後悔答應賈珍以命換命了。

這完全是狼心狗肺,衣、冠、禽、獸集中營。哪怕有幾個小的似乎有開口之意,但卻也沒敢堅持。

若是那誰開口的有些勇氣把自己觀念表達完整,沒準他還有興趣搭把手。想想當初,賈蓉被揍恍惚了,都還有一絲自我意識,還能內涵鄙夷一下,學會武藝隻會砍柴。能思考再一次被綠了怎麼辦?

有自我,才有去認識去接受去改變的勇氣。

另一邊賈赦聞言氣得嘴唇都哆嗦了,直接一個身形矯健,快得大理寺隨之而來的衙役都沒攔住,回過神來追出去,卻見賈赦目標卻不是大堂那些正“鞭撻”起勁的族人,反而跑過去,朝著西廂房而去。

等他們哈赤哈赤追到的時候,隻見賈赦轉頭,對著他們一笑,抬手放在唇畔,做了“噓”聲的手勢,帶著分妖冶。

眾人點點頭,捕頭帶領人將已經被某些人敲昏過去的仆從捆好,悄聲後退了幾步。他們不用觀察入微,但凡長著眼睛,都能看見賈赦症狀不對。

賈赦靜靜站在門外,聽著屋內那響起的聲音——

屋裡,已經屏退左右,甚至心腹仆從也一個沒留,隻有三人。

賈母看著雙膝跪地請罪的賈政夫婦,想著自己此時此刻還給賈政留麵子,私下訓、誡,倒是越想越發來氣:“老大那個孽障就算了,自來慣會忤逆的,我也對他沒多少期待,可是老二你呢,你這是要氣死我啊!你打小要什麼,為娘就想辦法替你謀劃得來!可是你呢,呸!被隨便攛掇一二,就敢對我下手?!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

“是不是嫌我老了,沒用了!”

“老二,你也是不是心腸黑了?”

“…………”

聽著賈母劈頭蓋臉的斥罵,賈政連脖頸都青紅起來了,手緊緊捏成拳頭。要知道,他向來隻有在一旁看著,見賈赦被賈母罵的份,他在旁邊最多送個從鴛鴦手中遞過來的茶水,抬手拍拍賈母的後背給人順氣,然後得一句“還是我政兒孝順”的話語。

但是如今呢?

賈政聽著賈母話裡話外依舊威脅著,大有一不高興就去宮裡朝皇後告狀,麵色沉了沉,抬眸,帶著憤怒與不解,甚至還有一絲的恨意看向賈母,質問:“娘,您為何要逼兒子至此?若不是出於無奈,我怎麼可能違逆您的意思?可若是再被牽扯下去,偌大的賈家遲早要跟著一起步入萬劫不複之地。您知不知道,受他們連累,貴妃娘娘已經被撤了綠頭牌,哪怕閉門不出,也有其他妃嬪嘲笑?我當爹的可以不心疼女兒,但是想想娘娘可是您一手帶大的,也是您決定送入宮中的……”

“那你就能因此胡鬨不成?!”賈母拄著龍頭杖,想要揮起來敲打賈政一下,可抬起的那一瞬又有些舍不得。畢竟現在,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接下來還是要靠這個兒子,靠著這個兒子的子女。

“你為何要親自出麵?榮寧分宗了就分宗了,為什麼還先要拿出一出驅逐老大一房來?”賈母擰眉:“榮府的臉麵還要不要了?還是嫌咱家被嚼舌根的不夠多?還是嫌你自己的名聲好聽?”

當即拿著拐杖直指賈政充當戒尺,帶著警示的作用,賈母又罵過一通“不孝忤逆”、“賈家顏麵”等等後,轉頭,賈母狠狠瞪了眼王夫人,開罵著:“常言道娶妻娶賢。你身為政兒的妻子,都不曉得跟著勸一二?!王氏啊王氏,虧我當年覺得你溫柔賢惠,才聘了你。哪裡知曉你竟如此?你們王家倒是好教養,靠著所謂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培養出個短視的。”

賈母倒是知曉一鼓作氣勢如虎的道理,在喘口氣後,並不給王夫人說話的機會:“從今後,蘭兒他們都移到我身邊教養!要是被你再養下去,都成個窩囊廢物。”

此話一出,王夫人都想哈哈哈大笑兩聲問一句—誰的子女才是窩囊廢?但當眼角餘光看見賈母前襟那精致的金絲繡出來栩栩如生的鳳凰,王夫人喉嚨吞咽了一下,咬牙咽回自己快要脫口而出的話語。藏在袖子裡的手更是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用疼痛讓心裡燃燒的火焰暫時熄滅。

這個人不僅是她的婆婆,還是如今唯一一個超品的國公誥命夫人。除皇家,以及四個異姓王外,她是勳貴誥命的第一人。

現在,她還惹不得。

王夫人低眉順眼,抽噎著認錯:“太太您說得對,兒媳沒多少見識,還得要仰仗您指點。隻不過還望您看在我們也是為孩子的前途擔憂,貴妃娘娘造化不說,便是寶玉,現如今正上學呢,還有蘭兒……”

“是啊,還望娘,您疼疼兒子啊。”賈政聞言,重重磕了一下頭。

聽著咚得一聲,賈母再看看似乎真磕出一個大包來的賈政,當即心疼不得了,親自彎腰把人攙扶起來,歎道:“我……我又何嘗不是為了孩子們的前途啊!隻是你這樣,著實沒準會讓人誤會到你啊。若是再多等幾天,等三司結案之後。到時候看著那處罰,我們做什麼,都有辦法掌控主動權。現如今,除非讓……”

賈母想了想自己要脫口而出的那個死,倒是一時間難以如同往常那般利索毫無顧忌的開口。不管賈赦如何窩囊廢,到底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第一個兒子,讓她徹底站穩了腳跟的孩子。

哪怕她曾經無數次說過要掐死在繈褓中的話語,可到底是親兒子,虎毒尚且不殺子啊!

“娘!”聽著賈母那莫名戛然而止的話語,賈政眼眸迷了迷,倒是有些從獲得族長的亢奮中緩過了一分,帶著份理智,更是無師自通,學著幼年時候,拉著賈母的手,撒嬌道:“娘,我打小養在您膝下,哪能不知道您的難處,不管如何我……”

賈母聞言,帶著分複雜探究眸光掃了眼賈政,但神色卻是漸漸柔和了幾分下來,拍拍賈政的手,歎息道:“的確啊,你是我從小養大的,我豈能不知你的性子?”

這是她疼了四十年的兒子,子孫都有出息。

哪裡跟那個老虔婆養的老大一樣,非但處處讓她受氣,而且他的子孫也不成器。

“說到底,這事你的確是急躁了一分啊!要謀定後動,現如今,到底還是要我豁出去老臉去見一見老姐妹們。還有王氏……”

賈母倒是對王夫人依舊怨恨,語調冰冰涼涼的,“想辦法要讓貴妃娘娘趁早受孕,到時候我們才有從新起複的機會。現如今,恐怕我們得唱一出苦肉計,且先閉門幾個月。”

對於這些賈政倒是不甚在意,他隻不過好奇賈母先前未說完的話語,不由得開口,帶著分急促,問道:“娘,您先前說的恐怕不是借著娘娘生懷龍種吧?”

“哎……”既是下定了決定,要舍一保一,賈母也不扭捏,看著賈政,悠悠長歎過一口氣後,眼眸帶著份殺伐果決的堅毅之色,沉聲道:“教出老大那樣的孩子,我自然也是沒臉求情的,隻不過到底是我的兒子……”

賈母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聽得門被“嘭嗒”一下暴力的踹開了。尖銳的聲音一下子打破了屋內的母慈子孝,也打破了屋外一群圍觀聽眾跟個木頭人一樣的呆滯模樣。

屋內三人齊齊回眸,大驚失色,異口同聲:“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我特意求了大人法外開恩,來此說一句—”故意拉長了尾音,踹開房門的賈赦一腳踩在門檻上,似大馬金刀的悍、匪模樣,眉尾一挑,鳳眸微轉,掃過屋內三人神色,緩緩開口,一字一頓,字正腔圓:“我不是老太太賈史氏的親生兒子”

此話一出,屋內屋外所有人都驚駭了:“什麼?”

回答他們的,是賈赦豎起手指,眸光望向宗祠大堂所在的方向,鄭重發誓:“我若有半字虛假,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孽障!”聞言,賈母激動,脫口罵道。

“你生氣什麼?”這一刻,沒有迎來天打雷劈的賈赦感覺自己格外的心身淡然,有種超脫物外的寧靜,泰山崩於麵前不改色的鎮定,比如說他先前舉起發誓的手也不抖了,特意借著門檻支撐的腿肚子也不打顫了。

話一說出口,其實承受起來,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賈赦眼眸直勾勾的看著麵色怒意的賈母,聲音不高不低,平平淡淡,恍若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著:“你難產,那孩子出生兩個時辰後就死了。怕你傷心,所以他們買了我。也不想想,賈敏也是難產,怎麼他就體弱多病,而我打小,被祖父抱著出去遛、鳥,都沒病沒痛的?”他祖父雖然發達了成國公了,但還是改不了彈、小鳥,炫孫子等臭毛病的。那些老頭子們無聊了,還能讓孫子,重孫子比個賽鳥。反正文臣對第一代武勳有些方麵的批評,還是沒錯的。

“不!這絕對不可能!”賈母絲毫不信,還想訴說鐵證時,卻見賈赦已經毫不猶豫轉身離開,隨他一起走的,竟然……竟然……

看著大理寺一群人,賈母麵色刹那間灰白起來:“完了,一切都完了。”

這邊,賈赦一步步離開,回到大堂,也不見屋內族人是何種神色,認認真真對著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個頭,上香。

還望父祖們見諒,他作為嫡長,從賈史氏這娘胎裡所得到的東西,全都還回去了。

現如今,他得為孩子留條路,一條起碼沒有孝道能當攔路虎的路。

賈赦眸光在賈代善,賈源,賈許氏牌位上停留片刻,深呼吸一口氣,再一次毫不猶豫的離開。至於他自己,他自己個……想想,其實大理寺牢房待遇還不錯,起碼四菜一湯。

不過他恐怕從今後沒這待遇了,畢竟沒準現在皇帝沒準想一道雷劈死他。

半柱香後,賈赦剛出寧府,而在宮中,已經接到最新猛料的當今,還在理解這話裡透出的八卦。一旁的上皇已經暴跳如雷了。

“這不可能!”上皇完全不信,拍案怒喝:“賈代善算中年得子,彆說老賈當年為嫡長孫洗三辦的多隆重,厚著臉連朕都邀請過去了,朕記得那賈史氏難產時,老賈都不嫌晦氣,豁出老臉半夜三更的用“訃告””哭到宮裡來!朕賜了兩婦科聖手呢,事後還一個兒科專門伺候著那金孫孫,更彆提賈赦屁股上還有個紅色胎記,賈源炫了半天富貴痣,說他孫子天生好命。賈赦這個名也是老賈無恥流氓纏著禮部上下翻遍字典得來的,當時老賈就差數典忘祖,打算給效仿古人,以爵為姓,免得金孫名字不好取……”

說著說著,上皇忽然間重重歎口氣:“這孩子實在是孝到糊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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