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 匡正推掉了兩個麵談, 八點多從萬融臻彙出來,坐邁巴赫到如意洲, 到的時候戲已經過半,一進大堂, 聽到散花天女嫋嫋的仙音。
看一眼戲牌子,是應笑儂的《天女散花》, 並排掛著兩出戲, 薩爽的《盜鉤》和陳柔恩的《釣金龜》,唯獨沒有寶綻。
前天的電話裡, 應笑儂劈頭蓋臉把他罵了一頓,怪他臭不要臉亂下嘴,害寶綻臨場失手,在市劇團那麼多人麵前下不來台。
匡正老實聽著,一句都沒反駁, 應笑儂的策略他很清楚, 寶綻沒父沒母, 他們如意洲算是“娘家人”,上來先撂一通狠話,想把他鎮住。
“我告訴你, 趕緊的,”應笑儂的原話是這樣,“把我們寶處哄好了,彆的亂七八糟的少琢磨, 敢再乾什麼出格的缺德事兒,我們兄弟饒不了你!”
狂得不得了的口氣,匡正不慣他毛病:“我夠克製了,”他扔上燉盅的蓋子,叮地一聲響,“隻親了一回,嘴,彆的地方一下沒碰。”
他一竿子把話捅到底,應笑儂反而沒話說了。
匡正是什麼人,他要是存心,寶綻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應笑儂猜測,他這回多半也動了真心:“寶處他不是外頭那些小姑娘小小子,他……”
“我懂,”他單純懵懂,經不起傷,“放心吧,”匡正給他保證,“我不動他,讓他一門心思,先把戲唱好。”
說實話,應笑儂很驚訝,指望匡正這種情場老手對寶綻手下留情,他想都不敢想,說到底,寶綻連人帶心都在人家手裡攥著,他一個旁觀者就算火上房又能怎麼樣,隻能把語氣放軟:“謝啦……匡哥。”
這是他第一次叫匡正“哥”,那麼烈的性子,為了寶綻,也不得不服軟。
匡正把目光從戲牌子上收回來,向前走進劇場,觀眾席上光線昏暗,舞台上卻燈光璀璨,應笑儂扮的天女頂著滿頭珍珠水鑽,鬢花、雲肩、腰裙隨著旋轉上下翻飛,手中一條一丈六的彩虹色綢帶,活了一樣,在半空中蜿蜒。
祥雲冉冉婆羅天,
離卻了眾香國遍曆大千。
諸世界好一似青煙過眼,
一霎時來到了畢缽岩前。
明豔動人的一出戲,匡正想就近找個座兒看,眼神一掃,發現第一排中間有個空位,在密密匝匝的觀眾中顯得很突兀。
“你是這戲樓的第一個觀眾,”寶綻迷離的醉態忽然從記憶深處浮現,一束光、一滴水那樣動人,“這個座兒,我永遠給你留著。”
匡正猛然記起,一排一座,那是他的位子。
這麼長時間了,寶綻一直給他留著,他卻一次也沒有來。他怪自己粗心,迎著光走上去,卓爾不群的高個子,奢華筆挺的長大衣,引來眾人側目,走到那個位子前,他看上麵粘著張紙條,寫著“預留”兩個字,於是脫掉大衣,正身坐下。
“綠柳枝灑甘露三千界上,
好似我散天花粉落十方,
滿眼中清妙境靈光萬丈,
催祥雲駕瑞彩速赴佛場!”
應笑儂甩起彩綢,一個回眸,在五彩斑斕的綺色間看見他,唇邊隱約掛上一個笑,小碎步走到下場門,鷂子翻身下蹲亮相,七彩的綢帶在身後緩緩落下,仿佛真是天上仙家,輕踏在一片騰起的雲霧之上。
台下是轟然的彩聲,應笑儂斂袖下場,進後台,見寶綻正靠在桌邊喝茶,他湊過去低聲說:“你哥來了。”
“誰?”寶綻沒反應過來。
應笑儂朝他擠眼睛:“姓匡的。”
寶綻愣了一下,彆過頭:“彆瞎說。”
“真的,”應笑儂把他往側幕拽,“你看,最帥的那個,一排一號。”
一排一號,寶綻的心狠狠動了一下,像個偷偷打量心上人的姑娘,倚著側幕往下瞧,匡正真的坐在那兒,穿著一件落日色羊毛西裝,領帶結下少見地套著一個鑲鑽的金屬箍,遠遠看去,微微閃光。
他來了,寶綻的心勃勃跳動,“小儂,”他急切地說,“小陳唱完,我上。”
今天沒寶綻的戲,這兩天排練他狀態不好,聲音憋在喉嚨裡出不來,“你行嗎,”應笑儂怕他逞強,“這可不是市劇團,是咱們主場!”
這要是砸了,如意洲真彆混了,“我行,”寶綻篤定地說,有當家老生的淩然氣,“甘露寺,清唱。”
應笑儂愕然,前天在市劇團就是甘露寺,同一出戲,前腳栽了後腳就撿起來,他真有這個把握?
陳柔恩在台上慨然唱著“拋下了母子們苦度光陰”,寶綻靜靜坐在後台,閉著眼,想著匡正,這出戲他隻給他一個人唱,他喜歡的人,他的一排一號,他要讓他看看,自己這樣的醜小鴨也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