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她一直身處光中,久而久之……(2 / 2)

到了夜裡,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上了燈籠,商業區的燈火更是輝煌,來往的行人亦多。

入城之前,他們已各自化形偽裝。

漆飲光沒穿他那一身招人眼球的華服和頭冠,換了另一身素色的圓領衫,長發用簪子固定,但是依然擺脫不了羽族臭美的毛病,非要在腰線位置以金線繡紋幾根柔軟羽紋纏繞。

他臉上的鞭傷仍未痊愈,血紅傷痕爬在皮膚上,半張麵孔俊逸出塵,招來無數目光,另半張麵孔卻猙獰可怖,將招來的目光嚇退。

沈丹熹一路走來,聽了滿耳驚呼,煩不勝煩道:“把你的臉遮住。”

對於打傷他的臉,沈丹熹沒有絲毫愧疚,隻覺得他的傷礙眼。

漆飲光渾不在意周圍打量的目光,聽她這般說,才聽話地去街邊小攤上,用玉佩換來一個麵具戴到臉上,追上沈丹熹的腳步,湊到她麵前問道:“殿下,這樣可好?”

那麵具做工不甚精細,大約是用紙和漿糊糊成,麵上用紅筆畫著一些圖騰,像是狐狸。

沈丹熹敷衍地點頭,隻要把傷遮住就行。

她亦褪下了一身紅裙禮服,換上平日穿的襦裙,鵝黃上襦,青青下裙,很襯人間春色。又將過於出挑的五官揉弄得平凡許多,走在人群中便也不太顯眼。

“不如就在城裡住一晚,明天一早再出發。”漆飲光建議道,左右打量街麵兩側商鋪。

麵具下的雙眼被燈火印染出一片璀璨的光影,姿態很是閒適,看上去就像一個出門遊玩的公子哥。

他手裡來回拋著一個攤主贈送的竹編小球,內裡的鈴鐺叮鈴鈴地響,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

“不行,買了燈,我們就走。”沈丹熹斷然拒絕,一把抓住他手裡呱噪的小球,砸進街角,轉身大步踏進一家售賣燈盞的商鋪。

漆飲光手懸在半空,眼睜睜看著一個小童撿起他的竹編小球飛快跑掉。

“是因為太久沒見她了麼?神女殿下的脾氣似乎變壞了許多。”漆飲光盯轉眸看向霓虹燈影籠罩下的身影,默然想道。

他沒有因此而生惱,反而笑了笑,快走兩步跟著進了店。

漆飲光不知道沈丹熹急著要去密陰山做什麼,問了她也不說。

密陰山在東北之地,幾乎橫跨半個大陸,距離西昆侖不可謂不遠,羽山的少主何時叫人這樣騎著奔波勞累過,竟然連休息也不讓,實在刻薄得很。

不過先前已經答應她了,再想反悔已來不及。

更何況,以神女殿下如今嬌弱的身子,要到那種怨氣橫生之地,說不定一踏進去就會被怨魂惡鬼吞吃了。他可是保證過要將神女安然地送回昆侖。

追著沈丹熹的腳步踏入商鋪的幾步路中,漆飲光便已把自己開導好,肚裡的幾句怨言煙消雲散,還頗為熱心腸地幫她挑選起燈盞來。

他挑中的燈自也承襲他的審美,盞盞都是透亮的琉璃燈,有圓有方,每一盞上都有琉璃片裝飾的花鳥景物。

點亮內裡燈盞,光線透過琉璃片散射出來,煌煌光暈中,花鳥似也活了過來。

這種燈在人間算得稀有,但與昆侖宮中的長明燈相比卻要遜色許多,沈丹熹從前在昆侖宮中行走時,從不會注意壁上燈盞。

那個時候,她的世界從來都是明亮的,所到之處,自有侍女先行奉上燈盞,驅逐陰翳,夜間入睡,亦有月輝盈殿,銀霜裹身。

她一直身處光中,久而久之,便以為自己就是光源。

直到入了九幽。

沈丹熹伸手,想去觸碰因光線散射浮於半空的蝶影,還未觸及,那光蝶就因她手臂攪亂了光束而消失。

漆飲光看她模樣像是喜歡,二話沒說,從袖裡乾坤摸出幾塊金飾玉佩,買下所有琉璃燈盞。

他們從昆侖倉促出行,都沒帶人間銀兩,隻能拿飾品做抵。

掌櫃捧手接過,確定都是真金美玉,笑得見牙不見眼,熱絡地請他們去後廳吃茶,容他喚人來將燈盞都裝起來。

漆飲光轉頭向沈丹熹,十分貼心地問道:“要都點著麼?”

沈丹熹搖頭,隻提了一盞琉璃燈。

剩下的燈盞,出了商鋪,漆飲光便將它們都收入了乾坤袖中。

他們隻在城中耽擱了不到一刻鐘,便再次啟程向北。今夜天幕昏暗,越往北行,便越看不見星月。

沈丹熹坐在孔雀背上時,懷中便抱著那一盞琉璃燈,一簇火光從燈中散射出來,光暈正好能將她籠入其中。

孔雀從夜空飛過時,便猶如一道螢火流星橫空而過。

行路無聊,漆飲光漫不經心地問道:“殿下為何會怕黑?”

他不記得她以前有怕過什麼東西,但也說不準,他們已經生疏很久了,她變了很多,變得不再喜歡鑽研那些她曾經為之著迷的術法,變得耽於情愛,為了另一個人可以舍棄所有。

她從一個被人仰望之人,變成了需要依附在他人臂彎保護下而活之人,而她還甘之如飴。

如今忽然又變得怕黑,也沒什麼稀奇的。

沈丹熹垂眸,盯著燈火光暈,自晟雲台下來後,那種遍布在她周身的見誰便想傷誰的尖銳之氣似乎稀薄了一些,露出被掩藏在下方的一絲怯弱的端倪,說道:“因為我從前不知,黑暗會那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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