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魂力的渾厚和身骨的稚嫩便全然不配,但岑婆織過數以千萬計的魂魄,對魂的辨識,自有獨到法門,她不解道:“這就是你的身軀,既是你自己的身軀,何故需要如此自縛?”
她魂力如此之強,光是元神無法離體這一點,便會是很大的桎梏。
沈丹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道:“我知道後果如何,岑婆隻管照我意思行針便是。”
“行,你知道就好。”岑婆也沒有再多問,照她所言打下死結,末了感歎一句,“算你幸運,老婆子以前打過一次死結,還記著手法,你也不用遭額外的罪。”
織魂針抽離,青絲化成的線在她身魂當中隱沒,沈丹熹垂眸盯著指尖,來回握了握手,起身披上衣衫。
早食攤內,漆飲光手肘撐在木桌上,指腹按揉著眉心,難受地低聲悶哼。
雀火出自他的靈台,沈丹熹以魂力凝結成線穿透雀火,自然也反饋到了他的靈台,引得他魂魄顫動,使得分出去的那一縷元神險些潰散。
沈丹熹對他,當真是下得去狠手。
漆飲光扶額等待著靈台的動蕩平息,指縫下的雙眸卻亮得驚人,反而笑起來。
裁縫鋪內,他分出的那一縷元神重新凝結成型,探手按上土牆,猶豫著要不要闖入結界當中,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眼前的土牆上忽然蕩出一圈水波一樣的漣漪,灰黑色的土牆在漣漪中越來越深,最後化為一個黝黑的甬道。
未散儘的陰寒之氣順著甬道直逼過來,像平地升起的一股陰風撲來麵上,漆飲光抬袖擋了一擋,再放下時,瞧見了甬道儘頭亮著的一團光暈。
那光暈搖晃間,漸漸近了。
沈丹熹提著琉璃燈,順著甬道緩步往外走,感應到外屋那三名修士的氣息,問道:“需要幫你打發走那三個修士麼?”
岑婆含混地笑了一聲,不論是聲還是眼,又恢複了原先的老態,說道:“你方才受了刑,虛弱不堪,還有閒心管彆人的事,老婆子也不是第一次見這些想要我手裡東西的修士了,有法子打發他們。”
沈丹熹好奇問道:“他們要來何用?”修士是駕馭不了織魂針的,天上地下,也就隻有承載神器的岑婆能夠使用織魂針。
“為了抵抗北狄。”岑婆道。
那些來找她的修士,不管是否有自己的私心,但對她的說辭,都是如此。
北狄越過密陰山,一路南下,攻城略地,殘暴不堪,當今朝廷又軟弱無能,根本沒有抵抗之力,現下朝中更是主張與北狄和談,想以割地賠款的方式達成和平盟約。
北地的大片河山已然被朝廷放棄了,可北地的民眾又何其無辜。
修士雖是出世之人,但他們到底與人世間的牽絆未曾徹底斷絕,在這種舉國之難下,玄門也深陷其中,互分立場,各為其主。
密風城這一座能使死者複生的景象,吸引來不少玄門中人一探究竟,想要借織魂針一用,使已死的兵將複活。若能擁有這種死而複生之術,戰爭又算得了什麼。
仙神乾預凡人之爭,為天規所不允,岑婆自然不可能攪合其中。
她在通往密風城的各個途徑設置霧瘴,將這座城池與世隔絕,就是為了阻攔這些修士。
沈丹熹聽她說完,不解道:“這一座城中人,即便是枉死之魂,也該去往陰司枉死城中,岑婆為何非要將他們留在人間?”
沒有這一座生有異象的城池,便自然不會招來那些覬覦的修士。
岑婆歎息一聲,“哪是老婆子要強留他們在人間,是枉死城已裝不下這麼多魂,這些壽命未儘的生魂無處可去,隻能徘徊人間,凡人魂脆弱,若不將他們織入某物,有個庇護之所,他們的魂就該碎在這片土地上了。”
外麵那些徘徊的魂魄,岑婆若是遇見了,也會不遺餘力地將它們帶進密陰山,織進山中草木當中,有個庇護之所。
密陰山深處那些會動的草木,並非成精,而是它們體內庇佑著人魂。雖有庇護之所,可枉死之魂的怨念難消,以至密陰山怨氣成霧,終年不散。
唯有密風城中人,岑婆將他們重新織進了已死的肉身裡,讓這一座城以這種方式活著。
“老婆子的墳包挨著密風城縣令的祖墳,那縣令祭祖之時為我燒過幾回紙,他此生最恨之事,就是沒能守住密風城,我重造這座城,隻是為圓他的願,償還他那幾回香燭的情罷了。”
岑婆的打算,也不過是想護著這些枉死之魂,待他們的壽命依照命定之數真正終結後,便可越過枉死城,踏上輪回路,左不過也就百十來年的時間。
她護的是本該進入陰司枉死城的魂靈,並不算是乾預凡間事。
但若是將織魂針用作複活兵將,參與人間戰爭,那就另當彆論了。
沈丹熹從未聽說過枉死城魂滿為患的情況,就連岑婆在陰司任職數千年,也是頭一遭知道枉死城竟然也有裝不下魂靈的一天。
大部分的凡間之人,從出生之時,命數就已劃定,生息輪轉,都有六道輪回牽引,當不該出現這種秩序崩壞的情況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