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身旁的雀燈依然明亮地燃燒著,魂力金線穿透雀火,有那麼一瞬間,沈丹熹與漆飲光神念相接,透過他的眼,看到了此時的自己,無比醜陋的模樣。
她不會是他們所期待的穿越女的模樣,但也的確不該是這樣的。
這樣醜陋,可憎!
沈丹熹強迫自己清醒過來,抬起雙手,十指翻飛,結出繁複手印,靈力從她指尖流瀉而出,拂向彙湧在身周的怨氣。快要化煞的昏黑怨氣驀地一滯,在靈力撫慰下,似有片刻緩和。
但也僅僅隻有片刻緩和,霧中的鬼煞尖嘯再次響起,急速流轉的怨氣一點點染上凶煞血氣,水潭上空已顯出一個巨大的骷髏雛形。
沈丹熹指尖卸了力,再次結印。她是昆侖山上最精純的山水所孕,亦擁有這世間最純淨的靈力,以往她所結之印,很快就能化解一方怨氣。
但這一次,卻這樣艱難。
沈丹熹心裡明白,因為她的魂已不夠純淨了,她的魂上亦有了怨,她連自己都度化不了,又何以度他人之怨?
她一次又一次地結印,指尖在身前快速翻飛,靈池內殘留的那丁點靈力片刻便耗儘了,可起到的作用卻小之又小,幾乎毫無成效。
她抬頭望向上方煞氣衝天的骷髏影,那當中亦有她不甘的怨念在作祟,甚至是將這座密陰山中怨氣凝結成煞的主心骨。
是那樣醜陋不堪。
沈丹熹心中很快有了成算,麵上露出決絕之色,她既然化解不了它們,那就吞噬它們,將它們封入魂裡。她可以怨恨,可以醜陋,但絕不允許自己將這樣醜陋的一麵直白地暴露人前。
骷髏影盤踞水潭,龐大如一座山巒,不斷地膨脹又收縮,每一次膨脹,都吞入更多怨氣,而每一次收縮,當中的怨氣都流轉為煞,越發凝煉。
四麵都被罩進一片沉黑裡,這一片密林黑得猶如深夜,隻有水潭當中一簇雀火亮著微光。
漆飲光抽出脊骨裡封印的劍,劍身雪亮,一道孔雀翎羽紋刻於劍身中縫,羽毛紋路往兩刃鋪開,劍光便如柔軟的羽絮從劍身細密的刻紋裡脫出,飄然若鴻毛,卻又無堅不摧,頃刻間將濃黑煞氣也絞殺出大大小小的破口出來。
他自破口看向深陷在煞影中的沈丹熹,握劍的手指收緊,體內的禁製被喚醒,剔骨之痛重新降臨。
沈丹熹……
二十七年前,在熹微宮燈火煌煌的殿堂裡,神女溫柔而憐惜地說“我不要你的翎羽”時,漆飲光第一次對她生出殺心。
那時候,他亦是第一次承認昆侖君對他的評判——他的確凶性難除,惡欲難填,骨子裡的妖性遠遠大於神性。妖是自私自利之物,他亦自私自利地隻想看到他心中想要的那一個沈丹熹。
他不止一次地懷疑過她的改變,甚至懷疑過這具身軀裡換了人,可是這普天之下,誰能有那個能力奪舍昆侖的神女,奪舍沈丹熹?
漆飲光帶著一個自認荒謬的懷疑,用了各種方式試探,用了各種方式尋找,皆未能如願。
那麼,便隻剩下那個他最不願意接受的可能了——她還是她,但的確是變了。
“與其看著她一點點泯滅過往痕跡,徹底變得麵目全非,不如現在就殺了她。”
這樣的殺心一起,便如烈火燎原,再也無法撲滅。漆飲光喪失理智,不顧一切,付諸了行動。
可惜,他沒能成功。
就算之後被昆侖君罰以剔骨之刑,癱瘓在床無法動彈的二十年時間裡,都依然沒能磨滅他的這份殺心。
他忍受金水灌體,一點一點將滾燙的金水納入血肉,塑煉成骨,重新站立起來。他裝出悔過自新,心結儘消,早已釋懷的模樣,打消所有人顧慮。
然後,又用了七年時間,才再次走到她麵前。
他是帶著殺心而來的,他依然想殺她。殺了她,逼出她的魂魄,讓他好好看看,到底是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就算之後為她償命,他亦覺得甘願。
可是現在,她身上點滴複蘇的痕跡,讓他生出了希冀,亦生出了猶豫。
就是這麼稍一遲疑,上方的骷髏煞影忽而張開大嘴,發出痛苦的尖嘯。
嘯聲震天撼地,引得山中魂魄齊鳴,漆飲光被嘯聲衝入耳中,神魂似要同身軀撕裂開,靈台劇震,意識有片刻空白,手中劍光亦凝滯。
骷髏影被一股強悍的魂力攝住,拚命掙紮,卻無能為力。煞氣鬼影扭曲變形,不甘地被吸入沈丹熹的靈台。
沈丹熹仰著頭,在煞氣灌入靈台之時,亦不忘偏眸朝漆飲光看去一眼。
她想,她應該殺了他,殺了這個瞧見她魂魄有瑕的人。
反正也不過就是一個又喜歡上穿越女的故人罷了。
沈丹熹抬手揚起一串水花,水花於半空化為冰箭,她抽出一絲魂力入內,振臂揮去。
冰箭破空而出,直取漆飲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