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丹熹和殷無覓同時踏上前一步, 閬風山碑當中爆出金光,籠罩兩人身形。二人一前一後,身形化作流光,遁入閬風山巔的鎮山令中。
刺眼的金光還未從視野中消散, 沈丹熹便聽到嘩啦啦的水浪嗡鳴。
水花飛濺到臉上, 她的身體忽然變得沉重無比,像是被千斤鐵石墜著, 直接往下落去, 砸入一道湍急的河流中。
水?從閬風山中起源的水, 是赤水?
沈丹熹被波濤洶湧的水浪裹挾, 往前疾衝,眼前天旋地轉,都是白花花的水浪。她抬手結印,指尖靈線遊走, 結出一道避水訣。
靈線圍繞在身周, 將水抽儘,形成一個氣泡似的無水空間。
但水流實在湍急,沈丹熹幾次試圖上浮, 都被水浪和漩渦卷落回去, 隻能隨著湍急河流沉沉浮浮, 隨波逐流。
沈丹熹從渾濁的河水中, 很快發現不對勁,這一道水源之急之凶悍, 蘊含著不同尋常的力量, 衝塌山巒,淹沒林木。席卷沿路的山石和泥沙,呈摧枯拉朽之勢, 衝入前方一片山穀密林。
它流經之地顯然並不在尋常的河床內。
與沈丹熹一同在急流中掙紮的,還有山中許多野獸生靈。有些已經溺亡,或是被水浪拍暈,或是被斷木劃得腸穿肚爛,原來渾濁水體裡暗紅的色澤,是血。
水中掙紮的生靈大多靈智未開,隻是普通走獸飛禽,卻也憑著本能想要往它們的神女靠來,向她求救。
急流衝入地勢平緩的穀底也不見緩和,水勢依然凶猛,前方出現一株根係盤踞極深的巨木,悍然將急流破開兩路。
沈丹熹與那株巨木擦肩而過,手中銘文凝成一條長鞭,驀地甩去,纏住大樹枝乾。巨大的水壓衝刷過她身周的避水銘文,轟隆隆地從身邊碾過。
沈丹熹將長鞭死死纏繞在腕上,兩肩劇痛,雙臂幾乎因水浪衝力而斷開。
巨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丨吟,猛地一傾,半邊根係都從土裡被撬翻出來。
不過幸好,它最終還是撐住了。
好長一段時間後,四麵衝刷的力量驟消,渾濁的水流從眼前消失,沈丹熹從水體中脫出,落進已被水流衝到傾斜的大樹枝乾上。
洪流過去,地麵被刮走一層土皮,四周的林木幾乎已全部折斷伏地,更有甚者,被連根拔起。斷木上掛著不少動物的殘軀斷肢。
她在那渾濁的水中嗅到的血氣,都是來自它們。
轟隆隆的水浪聲並未消失,沈丹熹緊抿唇角,攀上巨木樹巔,抬目往遠處望去。那一股異乎尋常的洪流還在往前奔流,肆無忌憚地碾壓過途徑的一切。
就連飛鳥都不能幸免,但凡是被飛濺的水花沾上一滴,就會被立即拉拽入水浪中。
這一處穀底林木茂盛,是諸多飛禽走獸的居所,水浪的嗡鳴聲下,壓著它們的慘嚎。
沈丹熹被它們的聲聲哀嚎震得心下悸動,又看了一眼地上百獸殘骸,擦一把臉上的水痕,禦空而起,往那滾滾洪流追去。
這一股洪流十分蹊蹺,前後斷流,獨獨隻這麼洶湧澎湃的一段,沈丹熹追了一路,終於從它翻湧而起的水浪中看出端倪。
水浪衝天而起,浪湧的形狀隱約像是一條兩鰭生有羽翼的飛魚模樣。
蠃魚?
沈丹熹衣袖盈風,淩空浮於洪流上方,小心地避開了衝濺而起的水花。
蠃魚在洪流當中時起時伏,身形龐大,白花花的水浪組成它展開的雙翼,尾鰭有著千鈞之力,輕輕一掃,便可摧山折木。
沈丹熹的身形在水浪之中,渺小得猶如一粒塵砂,她將靈力灌注於腳上,在水浪中靈活穿行,很快發現了蠃魚那異常力量的來源。
——魚腹深處一枚蜿蜒金色的銘文。
這枚銘文不全,隻有半截。但沈丹熹一眼便辨認出來,這半截銘文來自閬風山的鎮山令,這一條蠃魚是閬風山失控的神山之力所凝聚而成。
在蠃魚又一次躍出水麵,激起滔天水浪時,沈丹熹身形一閃,化作一道利光穿入水中,指尖捏著一道分水訣,直取魚腹。
那蠃魚似也察覺威脅,兩翼收攏,潑天水浪從兩邊同時壓下,水花密集到避無可避,每一滴水濺至身上,都會帶來重逾千斤的壓迫。
沈丹熹隻能以身硬扛,咬破舌尖,用血摻入分水訣中。
靈光化為一把血色的利劍,一斬劈開水浪,二斬剖開魚腹,第三斬,直接正麵劈斬上那半截金色銘文。
血劍與銘文神力相撞,魚腹當中爆出一聲尖銳鳴響,肉眼可見的衝擊波往四麵蕩開,將這一條蠃魚撕得粉碎,爆出衝天水花。
沈丹熹亦被反噬的力量衝上高空,五臟六腑都險些被碾碎,腦子裡嗡然一聲,短暫地失去意識。
水浪在高空散成雨點,化為一場驟雨淋下。
雨點劈頭蓋臉澆來麵上,再沒有了要將萬事萬物都往水裡鎮壓的力量。沈丹熹被雨點澆得醒過來,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清醒,踩著雨點飛身過去,一把抓住雨幕當中懸空的金色銘文。
這半截銘文像一隻被馴服的野獸,乖順地躺在她手心裡,源源不絕的靈氣從銘文裡流出,順著經脈灌入她體內。
沈丹熹顧不上其他,就地坐上一株折斷的樹乾,打坐調息,將靈力自經脈中循環周天,引入靈池,煉化入丹元。
消耗的靈力逐漸恢複過來,沈丹熹慘白的麵上終於洇出一點血色,周身溢出淺淺瑩光,蕩開身周雨珠,亦烘乾衣裙。
她垂頭看一眼掌心乖順的銘文,心中大約明白過來。
這一場鎮山令的爭奪,就要看她和殷無覓,各自能降服多少閬風山失控暴丨亂的力量,將其化為己用。
想必到最後,他們二人也免不了一場對決。
驟雨停歇,被洪流肆虐過的山林穀底伏倒一片,遍地水窪。
啪嗒啪嗒的踩水聲絡繹不絕,越來越近,不知從何時起,山穀中幸存下來的飛禽走獸都往沈丹熹身邊聚了過來,嚶嚶低鳴。
沈丹熹掐了一個手印,指間生出溫暖春風,往四麵吹拂而去,風拂乾它們濕透的皮毛和翎羽,帶著治愈的靈氣,愈合它們身上的傷口。
但是一些已經殞命在洪流裡的獸,沈丹熹便無能為力了。
她摸了摸手邊一隻梅花鹿的頭,說道:“沒事了,你們都走吧,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著。”
飛鳥抖開乾透的翅膀,借助靈風之力起飛,群獸也很快散去,逃往安寧的地界躲避這一場災禍。沈丹熹看著散去的群獸背影,又回望一眼洪流途徑的方向。
目之所見,皆是斷木與殘屍,就像一道新鮮的血淋淋的傷口蜿蜒於地麵。
風聲嗚咽,像是群獸哀鳴,攜著血腥氣撲來鼻間,沈丹熹心口一滯,一口鬱氣堵在胸腔內,哽得她眼角生澀,喉中生疼。
沈丹熹默然無言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五指緊緊攥著手中半片銘文,轉過身,往遠處隱有力量波動的地方禦空而去。
約行三十裡,沈丹熹在一處沙地發現激烈相鬥的兩隻靈獸,一隻頭生尖角的蠱雕,另一隻則是兩頭的蛇怪,軹虺。
兩獸體型皆比尋常大了三四倍,凶悍暴戾,蠱雕雙爪尖利如鉤,而軹虺的蛇鱗亦是堅韌如盾鐵,兩隻獸每每碰撞到一起,都會擦出飛濺的火花。
沈丹熹到的時候,蠱雕已被軹虺團團纏住,按入沙地裡。但它並未完全處於下風,尖銳的爪子亦掀開軹虺的鱗甲,穿透入它體內。
兩隻獸同時發出哀嚎,翻動時,撞得四周山搖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