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催促道:“阿覓,你快將她帶過來,讓娘仔細看看。”
“好。”殷無覓乖巧應道,握住沈丹熹的手腕,牽著她往花廳走。
感覺到沈丹熹的微微抗拒,殷無覓鉗製她手腕的五指加重了一些力道,一邊強拉她,嘴上一邊安撫道,“彆害怕,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本也該讓阿娘見見你,阿娘不會凶你的,她就算發火,也會衝著我來。”
沈丹熹掙紮了一下,便又順從地放鬆了力道,跟著他朝青衣女子靠近。在經過花廳前的一道木柱時,她不經意地抬手,在柱子上留下一枚幽微的銘文。
花廳前的這一根柱子是真實的。
從踏入這一座宅邸的大門時,沈丹熹就察覺出這座宅子是假的,不,應該說是真假參半。
她沿路留下了許多鑒真破幻的銘文,辨彆宅邸內的虛實,這個地方應該有一座真實的屋舍,但規模沒有這樣大,廊下的燈籠,院子裡的花草,精美的遊廊,都是幻化而成。
唯有青衣女子所在的花廳,梁柱和屋瓦是真實的。
沈丹熹隨殷無覓走到青衣女子麵前,距離她僅一步之遙,如此近的距離,讓她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她的麵容五官。
她看了青衣女子一眼,又轉眸看向殷無覓,意外地發現,他們二人的長相竟的確有幾l分相似之處。
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略微內折的雙眼皮,拉長的眼尾,連右眼眼尾那一條延伸線上靠近鬢發位置的一顆小痣,都一模一樣。
在她打量青衣女子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她。
女子從腕上取下一個翡翠鐲子,溫柔地說道:“我聽說十天後,你和我的阿覓就要成親了?這個鐲子是家傳之物,就當是為娘送給你們的賀禮了。”
沈丹熹任由她伸手過來托住自己的手,想將鐲子往她手上套。
在鐲子即將碰上指尖前,沈丹熹撲哧笑了一聲,“你想要哄騙人,也該有點誠意吧?這是我有史以來見過的,最低級的幻術。”
一枚銘文倏地從她指尖竄上翡翠鐲子,青衣女子害怕地“呀”了一聲,鐲子掉到地上,覆蓋在上麵的幻術也被銘文衝破,現出原形來。
這哪是一枚翡翠鐲子,分明是一個寒氣森森的鐐銬。
與此同時,沈丹熹沿路留下的銘文同時大亮,靈光一刹淹沒整座宅院,破開幻象,撕裂虛幻的花園和遊廊,露出底下真實的麵貌來。
靈光退去,華麗的花廳變為一座陳舊的廟宇,廟宇的四柱上生滿了裂痕,梁上瀝粉貼金的彩畫已然斑駁褪色。
供台上的香爐也結成了塊,香燭殘敗,看得出來許久無人拜祭。可這一間廟宇,雖殘敗破舊,卻不顯得臟,角落裡擺放有笤帚,廟前雜草也有清理過的痕跡。
青衣女子站在廟宇正中,撣去沈丹熹趁機甩在她身上的破幻符,她沒在自己身上施展幻術,這就是她真實的樣貌,是以這張符籙也未能生效。
見被識破幻象,她也不惱,飛身
躍上後方神龕,大咧咧地坐上破敗的塑像,翹起二郎腿,笑著抬指點一點殷無覓。
說道:“我本也沒想用幻術對付你們,是這小子一上來就跪在我麵前認娘,我一時興起,才陪他玩玩罷了。”
正如她所說,殷無覓根本就不是受幻象所惑,才會將她認作母親。是以現在幻象已經被沈丹熹破開,殷無覓看向青衣女子的眼神依然沒有絲毫改變,認定她就是他的娘。
沈丹熹抬頭看青衣女子身後的塑像,看那塑像的形貌,是一位女神,從塑像斑駁的輪廓上,依稀可看出與青衣女子有些相似。
神龕上方懸掛有一麵刻字的匾額。
“山魈娘娘。”沈丹熹念完匾額上的刻字,哂道,“山魈不過是一種林間精魅小怪,是有好大的臉,才敢自封娘娘,受人供奉?”
這句話一出,青衣女子的臉色瞬間沉冷下去。
她麵上偽裝出來的笑意消失,居高臨下地審視二人,冷聲道:“我的臉大不大還容不得你來評說!你們打殺了我座下玄蛇,總要留一個人來代替它為我守廟。”
她說著,抬手一揚,虛空響起叮叮當當的鎖鏈聲,一條鐵鏈自殷無覓腳下顯形。鐵鏈一頭緊緊束在他腳腕上,另一頭延伸出去,隱沒進神龕下,不知固定在何處。
沈丹熹看見那條鎖鏈,手中銘文化為一柄長劍,揚手朝著鎖鏈斬去。
叮——
一聲銳響,她手中靈劍劇震,沒能劈在鎖鏈上,反倒被殷無覓抽劍擋下。
殷無覓抬手抵著她的劍,說道:“我願意留下來守著阿娘,隻要阿娘不趕我走,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他好不容易得到母親的一點好臉色,不再打罵他,不再推開他,不再罵他是雜種,而是溫柔地喚他“阿覓”,她需要他,要他長久地守在她身邊,他又怎麼可能拒絕?
沈丹熹皺起眉,氣得大聲嗬斥他道:“你看清楚了,她是山魈!不是你的母親!”
殷無覓搖頭道:“她是,我怎麼可能認不出誰才是我的母親?”
山魈倚靠在自己的塑像上,托腮欣賞著這一出好戲。
雖然平白無故多了一個便宜兒子,但有個言聽計從的兒子為她打理廟宇解解悶也不錯,比那條渾身腥臭的蛇還要好一些。
山魈誕生於此地,是這山林中的精怪,忽悠附近村民給她建了一座廟,享受了幾l年香火。
可惜好景不長,她被一個多管閒事的和尚揭露了妖魅的身份,害得她這一座山魈娘娘廟,從此香火零落,凋敗至此。
她這一次遣蛇妖擄走尋芳鎮上的小孩,原本是計劃托夢給丟失孩子的父母,叫他們來修整自己的廟宇,然後作為還願,她會去將那兩個小孩救回來,以重振山魈娘娘廟的名氣。
卻沒想到,一切都安排好了,偏生又冒出來兩個修士,不僅壞了她的計劃,還將她座下玄蛇給誅殺了。
要知道,在這樣一座貧瘠的山裡,想要培養出一條蛇妖,已然是耗費了她幾l十年的心血。她當
然不可能就這樣白白放他們走。
山魈眯眼打量殷無覓,伸舌舔了舔唇,這個魔怔了似的把她當成娘的小子,是個金丹修士,若是能吃了他,定然能修為大漲。
還有他的小媳婦,瞧上去也很美味,可惜不大好惹。
“本娘娘也是講道理的人,不會強人所難。”山魈點了點殷無覓,“阿覓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他願意留下來侍奉我,我很開心。你若是不願,可自行離去,我不會攔你。”
殷無覓是鐵了心要留下侍奉他的娘親,沈丹熹同樣不喜強人所難。
她撤劍退開,手中靈劍散做銘文收回掌中,冷聲道:“好,你既然這麼想留下為一隻妖魅當看門狗,就留下吧,我們的親事就此作罷。”
殷無覓見她利落地抽身離去,心中一慌,抬步緊追在她身後,腳下鎖鏈撞出叮鈴碎響,“薇薇……”他喊了一聲,蹙眉微頓,改口道,“師妹,給我一點時間。”
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日久情深,自然也不是一句話說斷就能斷的,沈丹熹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說道:“十日,你我成婚之日,你若不回來,就不用回來了。”
……
山魈娘娘廟外,樹葉沙沙,一株濃密的樹冠當中,有朦膿的影子凝聚成型,契心石本非人,隻是天道聖物的一縷意念化身,與神物器靈差不多,它可以幻化成任何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