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隻小雀在,沈丹熹偶爾與漆飲光聊聊天,被分去不少注意力,二日時間倒也不算難熬。
重啟山主試煉的當日,沈丹熹在四水女神閉關的結界外站了半刻,才轉身從浮玉台離開。
閬風山的祭祀台位於群宮之上,由閬風山上白石砌成,共二層高。平日裡,山霧環繞,這一座祭祀台消融在山霧裡,讓人尋不到蹤跡。
隻有在重要祭祀活動時,由昆侖祭司手持玉圭,經過繁複的祭禮儀式,行開山唱禱,才會顯現於世。
雖然閬風山鎮山令已經懸於山頂上,但開山祭禮該行的步驟,倒也沒省,一切皆按照慣例而行。
祭禮進行到一半,山霧往此處聚來,白石祭台自霧中緩慢成型,山霧便也越發淺淡。祭台正中,閬風山碑現世,碑身似一座小型的山岩,嶙峋險峻,碑麵刻“閬風”二字。
昆侖君斂眉肅目,親自踏步走上祭台,登上最高一層。
沈丹熹跟隨在他身後而上,停步立於祭台左側,她身穿一襲流光錦緞裁製的白裙,外罩一重緋色的輕紗,臂間飄帶無風自揚,長身玉立,目不斜視地看著台中石碑。
殷無覓站在祭台右側,同是一身白色衣袍。
兩人麵上看著都十分平靜,但隻消抬頭看一眼閬風山巔的鎮山令,從分裂的神主印下,那失控狂亂衝撞的銘文力量就可看出這平靜的表麵之下,二人那互不相讓的鬥勢。
沈瑱心下歎息,目光沉沉地在沈丹熹和殷無覓身上各停留稍許,開口道:“一山無有二主,閬風山的鎮山令該歸於誰,終究要在你們二人當中做出抉擇,你們一同進去吧。”
沈丹熹和殷無覓同時踏上前一步,閬風山碑當中爆出金光,籠罩兩人身形。
二人一前一後,身形化作流光,遁入閬風山巔的鎮山令中。
刺眼的金光還未從視野中消散,沈丹熹便聽到嘩啦啦的水浪嗡鳴。
水花飛濺到臉上,她的身體忽然變得沉重無比,像是被千斤鐵石墜著,直接往下落去,砸入一道湍急的河流中。
水?從閬風山中起源的水,是赤水?
沈丹熹被波濤洶湧的水浪裹挾,往前疾衝,眼前天旋地轉,都是白花花的水浪。她抬手結印,指尖靈線遊走,結出一道避水訣。
靈線圍繞在身周,將水抽儘,形成一個氣泡似的無水空間。
但水流實在湍急,沈丹熹幾次試圖上浮,都被水浪和漩渦卷落回去,隻能隨著湍急河流沉沉浮浮,隨波逐流。
沈丹熹從渾濁的河水中,很快發現不對勁,這一道水源之急之凶悍,蘊含著不同尋常的力量,衝塌山巒,淹沒林木。席卷沿路的山石和泥沙,呈摧枯拉朽之勢,衝入前方一片山穀密林。
它流經之地顯然並不在尋常的河床內。
與沈丹熹一同在急流中掙紮的,還有山中許多野獸生靈。有些已經溺亡,或是被水浪拍暈,或是被斷木劃得腸穿肚爛,原來渾濁水體裡暗紅的色澤,是血。
水中掙紮的生靈大多靈智未開,隻是普通走獸飛禽,卻也憑著本能想要往它們的神女靠來,向她求救。
急流衝入地勢平緩的穀底也不見緩和,水勢依然凶猛,前方出現一株根係盤踞極深的巨木,悍然將急流破開兩路。
沈丹熹與那株巨木擦肩而過,手中銘文凝成一條長鞭,驀地甩去,纏住大樹枝乾。巨大的水壓衝刷過她身周的避水銘文,轟隆隆地從身邊碾過。
沈丹熹將長鞭死死纏繞在腕上,兩肩劇痛,雙臂幾乎因水浪衝力而斷開。
巨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丨吟,猛地一傾,半邊根係都從土裡被撬翻出來。
不過幸好,它最終還是撐住了。
好長一段時間後,四麵衝刷的力量驟消,渾濁的水流從眼前消失,沈丹熹從水體中脫出,落進已被水流衝到傾斜的大樹枝乾上。
洪流過去,地麵被刮走一層土皮,四周的林木幾乎已全部折斷伏地,更有甚者,被連根拔起。斷木上掛著不少動物的殘軀斷肢。
她在那渾濁的水中嗅到的血氣,都是來自它們。
轟隆隆的水浪聲並未消失,沈丹熹緊抿唇角,攀上巨木樹巔,抬目往遠處望去。那一股異乎尋常的洪流還在往前奔流,肆無忌憚地碾壓過途徑的一切。
就連飛鳥都不能幸免,但凡是被飛濺的水花沾上一滴,就會被立即拉拽入水浪中。
這一處穀底林木茂盛,是諸多飛禽走獸的居所,水浪的嗡鳴聲下,壓著它們的慘嚎。
沈丹熹被它們的聲聲哀嚎震得心下悸動,又看了一眼地上百獸殘骸,擦一把臉上的水痕,禦空而起,往那滾滾洪流追去。
這一股洪流十分蹊蹺,前後斷流,獨獨隻這麼洶湧澎湃的一段,沈丹熹追了一路,終於從它翻湧而起的水浪中看出端倪。
水浪衝天而起,浪湧的形狀隱約像是一條兩鰭生有羽翼的飛魚模樣。
贏魚?
沈丹熹衣袖盈風,淩空浮於洪流上方,小心地避開了衝濺而起的水花。
贏魚在洪流當中時起時伏,身形龐大,白花花的水浪組成它展開的雙翼,尾鰭有著千鈞之力,輕輕一掃,便可摧山折木。
沈丹熹的身形在水浪之中,渺小得猶如一粒塵砂,她將靈力灌注於腳上,在水浪中靈活穿行,很快發現了贏魚那異常力量的來源。
——魚腹深處一枚蜿蜒金色的銘文。
這枚銘文不全,隻有半截。但沈丹熹一眼便辨認出來,這半截銘文來自閬風山的鎮山令,這一條贏魚是閬風山失控的神山之力所凝聚而成。
在贏魚又一次躍出水麵,激起滔天水浪時,沈丹熹身形一閃,化作一道利光穿入水中,指尖捏著一道分水訣,直取魚腹。
那贏魚似也察覺威脅,兩翼收攏,潑天水浪從兩邊同時壓下,水花密集到避無可避,每一滴水濺至身上,都會帶來重逾千斤的壓迫。
沈丹熹隻能以身硬扛,咬破舌尖,用血摻入分水訣中。
靈光化為一把血色的利劍,一斬劈開水浪,二斬剖開魚腹,第二斬,直接正麵劈斬上那半截金色銘文。
血劍與銘文神力相撞,魚腹當中爆出一聲尖銳鳴響,肉眼可見的衝擊波往四麵蕩開,將這一條贏魚撕得粉碎,爆出衝天水花。
沈丹熹亦被反噬的力量衝上高空,五臟六腑都險些被碾碎,腦子裡嗡然一聲,短暫地失去意識。
水浪在高空散成雨點,化為一場驟雨淋下。
雨點劈頭蓋臉澆來麵上,再沒有了要將萬事萬物都往水裡鎮壓的力量。沈丹熹被雨點澆得醒過來,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清醒,踩著雨點飛身過去,一把抓住雨幕當中懸空的金色銘文。
這半截銘文像一隻被馴服的野獸,乖順地躺在她手心裡,源源不絕的靈氣從銘文裡流出,順著經脈灌入她體內。
沈丹熹就地坐上一株折斷的樹乾,打坐調息,將靈力自經脈中循環周天,引入靈池,煉化入丹元。
消耗的靈力逐漸恢複過來,沈丹熹慘白的麵上終於洇出一點血色,周身溢出淺淺瑩光,蕩開身周雨珠,亦烘乾衣裙。
她垂頭看一眼掌心乖順的銘文,心中大約明白過來。
這一場鎮山令的爭奪,就要看她和殷無覓,各自能降服多少閬風山失控暴丨亂的力量,將其化為己用。
想必到最後,他們二人也免不了一場對決。
驟雨停歇,被洪流肆虐過的山林穀底伏倒一片,遍地水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