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那一道剪影飛速消融在了虛空中,就連沈丹熹的法陣都沒能將他縛住。
沈瑱身死魂消,他落在閬風山上的封山令自然失效,昆侖主君隕落,震動了整個昆侖,封山令一失效,眾人便急切地飛往閬風山中,想要知道山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道道的人影落下,從天到地,將這一處地界包圍得嚴絲合縫。
玄圃和樊桐山主的身影落下後,便立即要朝沈丹熹走去,神情哀戚道:“殿下,主君他……”
話未說完,一道孱弱的聲音先行喝止住了他們,急急道:“兩位山主當心,神女殿下方才受心魔所困,已半步踏入魔道,先前主君為阻止她,已命喪在了她的陣法之下。”
玄圃和樊桐山主二人腳步頓時一頓,麵帶疑慮地重新審視向沈丹熹,不止是他們二人,相繼落在周邊的神官兵將,皆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先前在山外祭台之時,眾人便已看見了鎮山令神主印中蔓延開來的魔氣,且現下閬風山中的魔氣都還沒有飄散乾淨,再一看這片地界上殘留的法陣痕跡,心下已經對這一句話信了三分。
隻是“神女墮魔弑父”這樣的事,實在驚世駭俗,在未確鑿之前,眾人不敢輕舉妄動傷了神女。
沈丹熹偏頭看了一眼殷無覓,辨認出來現下這個人已不是那個九幽魔神伏鳴,他身上也沒有殘留絲毫魔氣。
殷無覓的確重掌了身軀,半個時辰前,被沈丹熹玉簡中的紅蓮業火透體而入,燒灼魂魄時,他以為自己就要葬身在此處了,魂魄被燒到半殘時,隱藏在他魂魄深處的一個封印被烈火燒化了。
隻見兩道扭曲蠕動的黑影破開蔓延在他魂上的火焰冒出頭來,與此同時,一些被封印的記憶也重新在他腦海裡複蘇。
那是他還被困在九幽的時候,其實在沈瑱找到他之前,有另一個人先行召喚了他。
那個時候他的母親剛抑鬱而終,從他出生明事之後,他所見到的母親始終都是恨著,怨著的,可在她臨死之前,她卻是笑著的,仇恨都從她身上淡去,她第一次展露出輕鬆的姿態。
她似乎預感到了自己的死亡,臨死之前用手指耐心地將頭發梳理開,重新綁好,認真地整理了衣衫,第一次主動喚了他過去,將他抱進懷裡,撫摸著他臉頰,憐憫地說道:“我的痛苦就要結束了,可你怎麼辦呢?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阿娘也殺不死你,你就隻能像我一樣繼續熬著。”
“熬到了頭,就好了。”母親抱著他笑一陣,又哭一陣,喃喃道,“對不起,是阿娘對不起你。”
殷無覓第一次聽她願意承認自己是她的兒子,也是第一次睡在她的懷裡,但是等他再醒來時,她的身子便已經冷了,再也無法呼吸,無法說話。
殷無覓抱著母親的屍身,坐在九幽的灰燼裡,直到懷裡的身軀發出臭味,膿水流了他一身。
就是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遙遠的高台上傳來,說道:“你應該將她安葬了。”
殷無覓並不知道什麼叫做“安葬”,他在那個聲音的教導下,找到一處土坡,用手刨出一個坑來,將他母親放了進去,再用灰燼掩埋上,原來這就叫做安葬。
做完這些後,他又聽從那個聲音的召喚,爬上了中心處的那座高台,看到了盤纏在高台上被釘死的九頭魔神。
他說他是九頭魔神伏鳴,但實際上那一具盤纏的身軀已經隻剩下兩個蛇頭了。
伏鳴說:“不久之後就會有人來帶你出去,那個人就是你母親恨了一輩子的人,你如果想為她報仇,我們可以幫助你奪走他的一切,讓他也嘗到和你母親一樣的痛苦。”
“但是,在得到一切後,你也要助我們打開九幽,不能讓更多無辜之人像你母親一樣含恨而死。”
殷無覓幾乎想也沒想便答應了他,他們定了契約,做了交易,他任由伏鳴的殘魂嵌入自己的魂魄中,躲藏進他體內,為防被昆侖君發現端倪,伏鳴消除了他關於這一段的記憶,讓他一無所知地被帶出了九幽。
昆侖君擔心他被天道發現,又在他身上加了幾重封印,將他的氣機掩蓋得嚴嚴實實,後來又有神女仙元入體,天道就更難以察覺,九頭魔神已遁逃了最後兩命。
直到沈丹熹的業火險些燒毀他的魂魄,也威脅到了伏鳴的安危,他的記憶才就此覺醒。
伏鳴消耗了一條命,才把他們兩人保下來。
方才發生的一切,殷無覓都看在眼裡,他知道該如何讓這一座昆侖繼續滑向深淵,人間早已大亂,昆侖氣數已儘,就算是沈丹熹也難以扭轉乾坤。
試問一個弑父的昆侖神女,又能如何服眾,如何挽大廈之將傾?
殷無覓揚起眸,毫不避諱與沈丹熹對視,他外表雖看上去慘不忍睹,輸得徹底,可眼底卻有笑意。
“山音不會說謊,諸位若是不信,何不請神女殿下當著所有人的麵敲山問一問,是不是她親手弑殺了昆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