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手弑父, 她的確想親手弑父。
現在任何一個阻礙她的人,她都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就算是沈瑱也不例外。
即便到了最後時刻, 沈丹熹也沒有半分退卻和猶豫的念頭, 所以心魔才會那般篤定她已經被“她”所掌控住了。
從沈丹熹看到步入天人五衰的沈瑱之時, 從她意識到這一座巍峨大山再不複從前那麼高不可攀的那一刻開始,她心中所滋生的,便不是心疼他的衰老, 而是能夠摧毀他的欲望。
恰好這個隱秘的欲望也順應了心魔想要蠱惑她去做的,沈丹熹便順水推舟地接受蠱惑了。
心魔太著急地想要控製她, 急切地想要摧毀她的意誌。
所以創造了那麼一個心魔幻象, 給她看沈瑱曾闖入九幽尋找殷無覓的畫麵, 可正如“她”所說, 心魔,心魔, 乃是她心中滋生之魔,她自己都不曾知曉的事,心魔又如何知曉?
她魂上的煞氣骷髏想要蠱惑她一同墮落,也隻會翻來覆去地念叨那幾句話罷了。
從那時候, 沈丹熹便確定, 這個心魔不是她的心魔了。
沈瑱雖不配為君,不配為父,但他有一句話的確說得很對,昆侖的神女不能墮魔, 她的母神用自己的命為她換來一線生機,不是讓她因為一點誘惑就搖擺墮魔的,閬風山的生靈選擇了她, 不是要跟著她一同墮入萬劫不複之地的。
她從始至終都是清醒的。
沈丹熹的意誌比心魔以為的還要強大得多,“她”無法掌控她的意誌,也難以引誘她墮魔,若被沈丹熹封鎖在靈台裡,隻會被她誅殺。
心魔在發現她是清醒的之時,便立即逃竄而出,一縷幽影從她身上脫離,想要遁入腳下的土地裡,它的速度很快,但沈丹熹的動作比它更快。
幾乎是在它顯形的那一瞬間,一枚玉簡便已化作利光,釘入了幽影之中。
心魔被玉簡擊穿,那一抹幽影忽然膨脹開,顯露出了它的真容,一個熟悉的麵容從幽影裡浮出,唇角含笑道:“小殿下,你比從前確實長進了很多。”
沈丹熹驀地一怔,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試圖引誘她墮魔,將閬風山的生靈都拖入萬劫不複之地的人,竟然會是曾經那個連閬風山中一隻微不足道的蝴蝶的心念,都會記掛在心間的人。
眼前的這一個心魔,是薛宥的心魔。
隨即她又反應過來,難怪這一個心魔能聽懂閬風山音,若不是他聽懂了山音哀鳴,確認沈瑱已經隕落,也不會那麼快地叫破伏鳴的名字,暴露出他們的真實意圖。
沈丹熹感覺無比的憤怒,比麵對沈瑱之時還要憤怒,為閬風山中的生靈而憤怒,質問道:“為什麼?薛宥,這裡的飛禽走獸,一草一木,都是你曾經無比珍視的!”
薛宥轉眸看了看四周,他看向閬風山中一草一木的眼神依然是溫柔的,可這溫柔當中透著一點居高臨下的惋惜,他無法與閬風山的生靈平等而處,便再也無法與閬風山生出共鳴。
他含笑道:“閬風山主薛宥已經隕落了,現在的薛宥是心生魔障,墮入魔道的薛宥,可我並不後悔,天道就一定是對,魔道就一定是錯麼?”
薛宥轉回眼眸,重新將目光定格在沈丹熹臉上,專注地盯著她,溫聲道:“小殿下,你被囚入九幽三萬年,如今回歸自己的身軀,你以為你便重獲自由了麼?你又怎知,這一方天地不是一個更大的囚籠?天道也不過是另一柄插在九幽的巨劍罷了?”
沈丹熹仰頭望了一眼天幕,在他這一句話中聯想到了很多,有那一個阿嬈,有沈薇這樣的天外之人,她早已知道,這一方天地之外,還另有天地。
當年的古神泓領著一群仙神反叛,導致洪水滔天,天塌地陷。
沈丹熹眸中壓著暗火,“這就是你背棄昆侖,想要打開九幽的原因?”
薛宥溫和而篤定道:“小殿下,不破不立,欲成大事,總會有所犧牲。”
打開九幽,釋放墮神,犧牲的隻是一個人間,一個些子景一樣的昆侖,可能得見的卻是更加廣大的天地。當年泓輸了,祂的道就成了錯的,那如果是祂贏了呢?
沈丹熹盯著他看了片刻,心中的怒氣消弭,一枚枚玉簡重新自虛空中浮出,冷然道:“你說得對,從前的閬風山主薛宥的確已經隕落了,現在的你不過是一個魔而已。”
她連沈瑱都殺得,一個墮魔的薛宥,自然也殺得!
在她召出映千春玉簡的同時,無數流光從天邊射來,飛遁入山中。
薛宥望著天邊急速逼近的流光,低聲笑道:“小殿下,你早晚會明白,神和魔也並沒有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