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恨,他恨他魂上的封印沒有早一點破,他恨他沒有早一點想起來,他恨沈瑱就這麼輕易地死了,他恨眼前依然高高在上的神女,恨這一座昆侖神域,恨為昆侖君的隕落而哀泣的群山,恨這個不公的世道。
殷無覓的袍袖鼓動起來,周身流瀉出一絲一縷幽暗的魔息。
“他要入魔了!”玄圃山主道,轉頭朝沈丹熹看來,請示她的意思,“殿下。”
沈丹熹毫不留情地下令道:“殺了他。”
玄圃和樊桐兩位山主應聲而動,同時祭出法器向殷無覓擊去,殷無覓被兩位山主的神威壓得猝然跪到地上,膝蓋傳出骨骼斷裂的脆響,本就渾身染血的身軀上,又淌出新的鮮血。
沈丹熹感覺到拂過耳畔的靈風,她瞳孔微縮,驀地轉頭看過去,隻見閬風山中的靈氣正急速地湧往殷無覓,隻要一沾他身,清氣就被汙染成濁氣,靈氣轉化為魔氣。
不止是閬風山中,玄圃和樊桐兩位山主的神力也在觸及他時,就會被反噬汙染。
兩位山主也發現了這個異常,立即撤回法器,往後退開,昆侖神官們包圍在四周,竟一時不敢再向他發動攻擊。
流往殷無覓身周的靈氣越多,他身上的魔氣便越厚,到最後,他的整個身影都被遮掩在了混黑的魔氣當中。
玄圃山主震驚道:“殷無覓入魔,為何能逆轉昆侖當中的靈氣?”
“殿下的仙元,曾經滋養過殷無覓近百年,為他洗筋鍛骨,重塑了這一具仙身。”沈丹熹懷裡的小鳥張嘴,出聲道,“現在的殷無覓已經與昆侖密不可分了。”
殷無覓不止受過神女仙元洗筋鍛骨,他被沈丹熹剖回仙元後,身受重傷,還受過昆侖君的仙元救護。
先前沈丹熹以己身為誘餌,故意留出破綻,令心魔侵染了一些,閬風山中便有魔息滋生。但她神智清醒,意誌堅定,閬風山中的魔氣都在她可以控製的限製內。
現在的殷無覓已經徹底墮魔,他這一具受神女仙元塑造而成的仙骨重新被濁氣侵染,一寸寸地墮為魔骨,他身上魔氣暴漲,如同潑灑的墨汁,不斷汙染著閬風山中的靈氣。
殷無覓心中翻湧的恨意讓與他同居一身的伏鳴都大驚失色,伏鳴的殘魂嵌於殷無覓魂上,即便隻是殘魂,也比殷無覓的魂魄要更為強大。
他從始至終一直都能看見殷無覓的一舉一動,若不是為了打開九幽,他必須要隱藏,他隨時都能奪了殷無覓的身軀為己用。
現下殷無覓當著眾人的麵入魔,伏鳴自認也沒有了隱藏的必要,他當即便想吞噬掉殷無覓的魂魄,徹底霸占這具身軀。
伏鳴的魂與殷無覓的魂開始融合,一開始,伏鳴還覺得是自己在吞噬殷無覓,到了後來,殷無覓的意識越來越多地侵占入他的靈台。
當殷無覓將他對昆侖君,對沈丹熹,對整個昆侖的濃烈的恨意,都灌注入他心頭時,伏鳴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
他活了數萬年,竟然要被一個活了不到他零頭的黃口小兒,在他看來微不足道的愛恨所左右了,這究竟是自己在吞噬他,還是在被他吞噬?
當伏鳴意識過來,抽身想要與殷無覓的魂魄剝離時,卻發現早已來不及。
殷無覓蛻變得很快,從他身上溢出魔息,到他徹底墮魔,也不過片刻時間,他的身影在魔氣當中陡然拔高,完全脫離了人形。
粗如巨木的蛇尾猛地橫掃出來,隻一下便擊潰了他身後神官們豎起的結界屏障,將數人擊飛出去,口吐鮮血。
“都退開。”沈丹熹喝道,數枚玉簡從她手中飛射出去,篤篤篤地釘入殷無覓四周,靈線結成法陣,將他的魔氣封在當中。
殷無覓的麵容在濃鬱的魔氣當中顯得極為模糊,唯有他那一雙化為血紅的眼從魔氣中透出來,緊緊盯著沈丹熹,問道:“沈丹熹,你知道我是誰麼?”
沈丹熹麵不改色,抬手前推,玉簡不斷往中心收攏,法陣將殷無覓的魔氣和外界靈氣隔絕開,交織的靈線將他的魔氣不斷往中心處壓縮。
殷無覓打量著她的神情,便懂了,“看來你知道啊,難怪你這麼恨我,次次都想殺了我。”他說著,肆無忌憚地笑起來,“如此說來,我合該稱呼你一聲阿姐才對。”
他這句話令周圍的人大為吃驚,就連蹲在沈丹熹袖口的山雀都一個踉蹌,爪子險些抓不住她的袖擺,滾落到地上。
昆侖眾人隻知昆侖君下凡曆劫,卻並不清楚主君曆劫的詳情,他神諭裡那一句“因一己私情,誤入歧途”,已是叫許多人浮想聯翩。
如今再聽殷無覓這麼一句話,聯想到他半人半妖的出身,眾人哪裡還有想不明白的。
神仙曆劫,歸位之後,自當斬斷紅塵牽絆,在人間留下的子嗣,自然也屬於紅塵中應當被斬斷的牽絆,沒想到,主君竟將他帶回了昆侖。
神女殿下即便不是昆侖君親生的血脈,卻是昆侖君和四水女神耗費五百年心血,聚昆侖山水精華孕育而生,是因他和女神而誕生的。
令殷無覓意外的,沈丹熹沒有被他激怒,她看他的眼神依然高高在上,就像是在看一隻拚命想攀扯她的螻蟻,甚至憐憫他的可笑。
殷無覓愈發被她的眼神激怒,幾乎陷入癲狂。
他的魔氣和玉簡激烈地衝撞起來,沈丹熹忽而皺了下眉,回頭吩咐道:“枯竭之地的封印有異動,去看看。”
沈丹熹並不認同沈瑱封山鎖水,隱瞞昆侖山水枯竭的舉動,但現在主君剛剛隕落,又有他那一篇罪己詔在前,若在這個時候爆出昆侖大片山水已死,莫說人間的氣運了,就連昆侖子民的信仰都得崩塌。
現在的昆侖已經是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