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2 / 2)

浮璋抬起眼睫,聞言眸中略黯,“如此也好。”

雲渺見他神色黯然,心中便又被勾起一點期許,改口道:“當然,你若是想送,也不是不行。”

浮璋唇角露出笑意,“殿下千金之軀,小神還是親自將公主送上九重天才能放心。”

浮璋被封了一個神君位,守在蓬萊孤島上,無召是不能隨便上天庭的。

但昆侖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們前期的計劃幾乎算是完全落空,偏偏在這種節骨眼上,浮璋又無法與星主聯係上,完全不知後續該如何補救,如今也隻得以九公主為借口上天庭探探情況。

卻沒想到,他跟在九公主身後,直接便在淩霄殿中見到自己想要暗中聯係的人。

淩霄殿外的露台上,一株挺拔的老鬆舒展華蓋,遮掩了半邊殿宇,老鬆底下搭建著一張棋盤,兩人端坐於棋盤左右,棋盤之上棋子密布,黑白色交雜,單是看了一眼,他的心神便像是被猛地吸入了進去。

恍惚間他隻覺自己似乎也成了棋盤中的一子,置於交錯的棋線上,周圍白子環繞,下一刻他這枚黑子就要被周圍白子吞噬。

幸而一道寬袍袖擺拂過,擋住了他的視線,浮璋猛地從棋盤中抽身,身形晃了晃,麵色一瞬間慘白,那種身入棋盤即將被吞噬的危機和壓迫感在他心中久久不退。

袖擺的主人眯眼朝他看來,浮璋與星主的目光隔空碰了一下,看到了星主眸中的警醒之意。

天帝的目光也從棋盤上移開,向他投來一眼,寬和道:“浮璋,有勞你送九公主回來。”

浮璋垂首,“陛下言重,這是下神分內之事。”

天帝道:“管理好蓬萊,才是你的分內之事。”

浮璋聞言一怔,正欲請罪,餘光掃見一道纖柔的身影側過一步,擋在他身前,她腰間綴著的珠玉撞出叮咚碎響,櫻色的裙擺搖曳,如一朵綻放的桃花落入他的視野裡。

雲渺搶先道:“蓬萊那種偏遠孤島,都是些蠻荒的低級海獸,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有什麼好管理的?父君,不如你把浮璋調來天界做上仙好不好嘛?”

天帝朝她投去無奈的一眼,斥責道:“胡鬨。”

“我才沒有胡鬨呢。”雲渺走上前去,想要挽住父君的袖擺撒嬌,不過剛走了兩步,便被一股無形之力擋在外麵,她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父君和星主之間似有一股無形的結界,兩人對坐棋盤,看上去並不止於棋局上的交鋒。

父君與星主這一局棋下了許久,雲渺上次來求見父君,想要與月老一同下界去昆侖時,他們二人就在對弈了。

那時棋盤上的格局撲朔迷離,雲渺的棋藝不精,看不明白,今日再看,倒隱約看出一點黑白子之間的趨勢。

她不知父君和星主是在以何為棋對弈,但也知道不該在這時叫父君為自己分神,雖然星主也很好,但她的父君是天帝,不管是下棋還是彆的什麼,她都希望自己父君是贏的那一方。

“好吧,那我便不打擾父君和星主了。”雲渺轉眼便收斂了自己驕縱的性子,斂裾行了一禮,轉頭眨著一雙明亮的眼眸看向浮璋。

浮璋沒料到九公主殿下竟然如此收放自如,明明上一刻看她的表現,還以為她要胡攪蠻纏,不達目的不罷休,沒想下一刻,她便忽然通情達理了起來。

天帝顯然了解自己的女兒的性子,笑著擺手道:“退下吧,莫要擾了寡人與星主的雅興。”

浮璋不動聲色地看了看星主,棋盤上黑子的頹勢已顯,星主深陷棋局之中,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他顯然已抽不出身來。

難怪這一段時日來,星主都未能予他們新的指示。

從淩霄殿出來,浮璋試探道:“陛下與星主這一局棋,是從何時開始的?”

雲渺指尖點著下頜,仰頭想了想,“大約三個月前?”

浮璋垂眸,若有所思,三個月前,豈不正好就是昆侖神女大婚之時?

難不成天帝其實早已有所察覺,沈丹熹魂魄的歸來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才以著一局棋先行牽製住了星主?

……

喪吉二神奉天帝之命前往昆侖,正好與九公主的車輦錯開,二人到得昆侖,由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接待,兩人隻遠遠瞧見熹微宮上的孔雀法身,以及宮外嚴密把守的侍衛。

昆侖現下雖有些紛亂,但未主動向天庭請援,天官便也不好插手昆侖,二人傳達了天帝的旨意,想要接九公主回天之時,才發現這中間出了岔子。

昆侖一方說,九公主月前便已離開,喪吉二神剛從天庭下來,當然確信九公主不曾回去,幸而浮璋神君的信函及時送到昆侖,才免了一番勞師動眾。

不論外麵如何紛雜,熹微宮裡卻很安靜。

沈丹熹的意識在火中浮浮沉沉,她經常能聽到漆飲光對她說話,一遍一遍地教她如何納入涅槃火中蓬勃的生機,這種天命賦予鳳凰一族再生的力量,十分強悍,定能重新聚攏她潰散的身魂。

沈丹熹試著在火中去尋覓他所說的生機,可除了這火中足以將一切焚毀的火氣外,再難感覺到有什麼生機。

她在沸騰的火焰中盤桓許久,就算漆飲光一遍又一遍地說,也終究徒勞無用。

也不知是不是漆飲光通過寄魂花感覺到了她的處境,火光外的人忽然安靜了下去,不再對著她說話。

沈丹熹意識所及,皆是火光,也看不見外界的情形,就和當初身處在九幽一樣,除了有光亮之外,她也分辨不出日夜的輪轉,是以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幾日。

終於某一日,漆飲光的聲音再次傳入了火中,他道:“如果殿下感應不到的話,也許可以試一試通過我來感受,我會分出一縷神識沒入火中,殿下如果在,試著附著在我的神識上。”

他的語氣聽上去並不怎麼肯定,大約也不確定這種辦法有沒有用,過了好一會兒,周圍煌煌燃燒的火焰有了細微波動,一縷神識如同觸角一般無比謹慎地探了進來。

沈丹熹猶豫了片刻,才慢慢靠過去,貼附上這縷神識。

觸碰到它的一瞬間,那神識劇烈地波動了一下,火光外傳來漆飲光輕輕抽氣的聲音,含著一點微不可察的鼻音,輕聲道:“殿下,殿下,我感覺到你了……”

直到這時,沈丹熹才從他神識的波動中察覺,這個家夥原來一直都不確定她是否真的存在於這一簇火中。

而他竟然還對著這麼一簇不確定她是否存在的火焰,每日裡不厭其煩地絮叨了那麼久。

為了一個微茫的連他自己都不確定的希望,他就這麼義無反顧地奉上自己的涅槃火,難怪羽山鳳君會那麼生氣了。

沈丹熹心中一時也有些複雜難明,這種被人珍視的感覺,除了她的母神,便隻有這隻孔雀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予她。

漆飲光一時心緒難寧,他的神識波動得厲害,連帶著她似乎也受到了他的影響,異樣的感覺順著神識蔓延到她的意識裡,沈丹熹明明身魂皆無,卻恍惚覺得自己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脆弱的意識又散入火中,變得朦朦膿膿。

在這種半昏半醒的狀態下,沈丹熹依稀聽見漆飲光對她說了什麼,隨後他的神識攏過來,將她裹入其中,良久之後,便有源源不絕的生機從蓬勃的烈火中湧來。

昆侖上下人心焦灼,但那一座熹微宮卻極為安靜,安靜得像是一汪死水,從外看去隻能看到那一隻匍匐在宮殿頂上的孔雀法身,裡麵究竟如何了,無人能知。

直至一月以後,昆侖的三山四水中開始飄逸出星星點點的光芒,一開始,這些光芒極為幽微稀疏,常人難以察覺。

也就隻有山主水君感覺到了這番異動,激動地跑來熹微宮外,但匍匐在熹微宮上的孔雀法身依舊巋然不動,將所有人都抵禦在外。

漸漸的,從這片大地上浮出的光點越來越多,宛如夏夜的螢火,又如漫天的繁星,光點逐漸化為涓涓細流,從四麵八方往熹微宮的方向彙集。

這樣的光河預示著神女殿下的新生,也為這一片神域中的子民重新注入了希望。

籠罩在天墉城中的陰雲終於散去了些許,重又有了一些歡欣的聲音。

昆侖上下都在因此而高興,唯有鳳君煊烺麵色沉鬱,他一副單薄的少年人模樣,站在一株梧桐樹冠上,順著從頭頂淌過的光河,望向光河流向的儘頭。

昆侖神女複生,便意味著涅槃火中生機被耗。

鳳君順著梧桐樹乾坐下,明明是少年人的體貌,眼神卻透出無儘的滄桑,歎息道:“難道我煊烺命中就注定留不住自己的子嗣麼?”

隨同在樹下的大長老聞言,眼角的皺紋垂下,眼中也有了些悲戚之意。

鳳君的長子大鵬,便沒能活過五百歲的第一次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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