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局勢卻不同了,昆侖神女動了藏在死地的匕首,必定會從匕首上追查到岑婆這裡來,他最好能在沈丹熹追查過來之前,將線索斬斷在岑婆這裡。
偏生中途冒出了屠維這麼一個變數,在他們前往密陰山之前,就將岑婆擄走,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他的蹤跡。
“屠維叛出棄神穀這麼多年,魔君竟還留著他一命,也屬實令在下不解。”浮璋道。
魔君麵上一沉,兀自斷開了通訊,當日若非有沈瑱突然出現攪局,他定是要廢了屠維的,後來屠維出了棄神穀,他也沒少派出人追殺,想要斬草除根,隻不過他很會躲藏,久而久之便銷匿了聲息,魔君便也沒再將他放在心上。
這一回是他主動出現在密陰山,擄走一個鬼仙,才暴露了蹤跡。
因魔將大肆搜尋,洈河水段彌漫不少魔氣,沈丹熹還未靠近洈河,單從上空行過,便察覺到了其中殘留魔氣,洈河流域幾乎都有妖魔的蹤跡。
她將玉昭衛派出去,從不同河段襲擊,擾亂他們的搜尋,趁著妖魔無暇顧及的間隙,進了洈河一段隱蔽的地下暗流之中。
這條暗流在山腹之中,是洈河水數百條支流中極不起眼的一條,也極為隱蔽。
沈丹熹和漆飲光沿水流走了許久,找到那一座窄小的溶洞時,方一露麵,虎虎生威的刀風便迎麵刮了過來,漆飲光的雀翎劍出鞘,刀劍激烈碰撞到一起,兩人一擊而退。
刀劍相撞的金石之音在溶洞內回旋不散,屠維隻一交手,便察覺到了對方的身份,渾身的敵意收斂了些許,出聲道:“羽山少主?”
頭頂一線裂縫,陽光從這道山體裂縫中灑落進來,在水中投出明晃晃的一條光帶,使得溶洞裡並不昏暗。
漆飲光的雀翎劍折射著水中光,挽了一個劍花,“屠將軍,好久不見。”
屠維從鼻中噴出一聲笑,“我早不是魔君身邊將領。”
沈丹熹從漆飲光身後走出來,踩入清澈的水流中,從潺潺流動的水中能看到一捧青綠色的水藻,那水藻所生之處正在一線陽光投下的地方,明亮的陽光將它搖蕩的藻葉照得猶如碧玉一樣清透。
屠維見她靠近綠藻,偃月刀唰地橫自半空,擋住她的去路。
他偏轉刀刃,雪亮的刀麵折射出刺眼的白光,從沈丹熹麵上晃過,屠維看清她的麵容,攥在刀柄的手指收緊,唇角勾起一縷冷森森的笑意,“不知道神女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沈丹熹問道:“那是清漪的原身?”
洈河水神是洈河中一株金魚藻,修煉得道。
屠維橫著偃月刀,冷淡道:“是與不是,都與殿下無關。”
屠維常年躲於暗流之中,並不知道昆侖發生的事,他對於當初神女棄下清漪不顧,還有些耿耿於懷。
漆飲光皺起眉頭,對他輕慢的態度十分不滿,但沈丹熹卻並未多說什麼,隻是隔著一段距離仔細打量那一蓬翠綠的水藻,說道:“清漪散於水中,你能重新找到她的原身想來十分不容易,現下洈河水量銳減,靈氣不足,恐怕無力再重新誕生出一位水神。”
屠維隱忍多年,性子收斂不少,但還是被她這一句話激怒,偃月刀橫刀掃去,怒道:“水量銳減,靈氣不足,這難道不是你昆侖失職?昆侖神女,你看看這天下有多少山枯水斷!”
沈丹熹未動,隻聽得耳畔嗚一聲劍鳴,雪亮的雀翎劍從她耳畔掠過,揚起一縷青絲,劍尖刺向揮來的偃月刀。
他這一劍極輕,但卻穩穩地抵住了屠維那柄沉重的偃月刀。
漆飲光警告他道:“屠維,昆侖如何,神女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指責。”
兩人針鋒相對,激蕩的刀劍鳴音被一道禁製壓製在溶洞之內,沒有傳蕩出去。
屠維看一眼上方不知何時布下的法陣,他知道外麵魔君派了人大肆搜查他的蹤跡,他們若是繼續對峙下去,動靜傳出去,隻會引來更多的麻煩。
清漪離不開洈水,洈水河段大片乾涸斷流,已極難再找到一處適宜隱蔽的地方安置她了。
沈丹熹隔著刀劍望向他,清冷的眼眸映照在偃月刀上,“我會讓山河複原,洈水重回往日奔流之勢。”
屠維與她對視良久,撤回偃月刀,“希望殿下說到做到。”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頭頂的陽光偏移,投射入河道中的光線也隨之偏移,那水中的一蓬金魚藻便也追著陽光飄過去,柔軟而翠綠的葉蔓在水中飄遊,煞是好看。
“你們也是為岑婆而來?”屠維一瞬不離地看著水中那一蓬綠藻,問道,“你如何找到我們的。”
他從棄神穀中出來後,被魔君派人追殺許久,隨著時日過去,對方大約也終於對他失去興致,漸漸不再搜捕他。
屠維在洈河水段這麼久,有時為清漪尋找合適的河道,也外出現身過,隻有這次他見洈河水持續乾涸,著急之下捉了一個沒用的老婆子,結果招來魔君再一次對他的大肆搜捕。
沒想到,竟把昆侖神女也招來了。
“我曾為岑婆施過一個術法,術法有共鳴,可判斷大致方位。”沈丹熹說道,“我有事要詢問岑婆。”
屠維反身走到溶洞一角,偃月刀在半空劃過,將空氣割開一道口子,露出掩藏在下方的一口棺材。
他一刀撬開棺蓋,毫不客氣地吼道:“老太婆,起來了。”
隔了好一會兒,岑婆才慢吞吞從棺材裡坐起來,一邊扒拉著頭發,一邊嘀嘀咕咕道:“老婆子已經同你說過很多遍了,我不是醫官,隻是冥府一名普通的刑差,我就隻會織魂,你連魂都沒聚攏,你讓老婆子給你織什麼?你就算把我關個千八百年,老婆子也沒法子。”
她說完之後,昏花的視野裡遞來一柄匕首,身旁回應她的卻是一道清亮的女聲,問道:“岑婆,這把匕首上的魂,是你織的吧?”
岑婆詫異地抬起眼來,這才發現溶洞中多了兩個年輕的男女。
眼前的這張臉有些熟悉,但她一時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她,聽到旁邊屠維叫她昆侖神女,才恍然想起,她來人間暫留,大約是去往昆侖遞上名帖時,曾見過她吧。
岑婆從棺材裡翻身出來,沈丹熹伸手扶了她一把,兩人走到裂縫的光亮處,岑婆接過匕首細看,“老婆子織了這麼多魂,你忽然這麼問,我也一時想不起……”
沈丹熹審視著她的表情,說道:“打的是死結。”
岑婆話音一頓,愕然地睜大那雙蒼老的眼睛,神識探入匕首之內,的確從匕首內看到被死結織入鋒刃上的一縷微弱的魂,且是殘魂,三魂七魄隻有一魂爽靈。
她織了很多的魂,但結死結的卻少之又少,是以很快想起來,“這是冥府無間地獄中罰入刀山裡的罪魂,怎麼會在你手裡?”
沈丹熹沉吟道:“這麼說,這個魂是曾經過冥府流程的?”
“當然。”岑婆篤定道。
“那就有勞岑婆跟我回一趟冥府。”沈丹熹說道,靈線化成刀鞘重新將匕首封入,轉頭又看向屠維,“魔君的人已經搜尋到這一帶來,這個暗河已不隱蔽了。”
屠維從懷裡取出巴掌大小的琉璃盞放入水中,流淌的河道中頓時出現一個漩渦,往琉璃盞中灌入,片刻後,那一蓬翠綠的金魚藻也順著水流進入琉璃盞中。
屠維彎腰將琉璃盞捧起來,水藻進入後,琉璃盞透出綠意,像一塊翡翠,他說道:“這個地方確實也不能呆了。”
一行四人從地下暗河裡出來,沒走出多遠便遭遇到了魔君,魔君本就已發現屠維的蹤跡,搜索圈朝著這一處暗河收攏,浮璋神君多番相托,魔君便親自從棄神穀中出來了。
濃重的魔氣在半空翻湧,一隻貌似黑豹的魔獸從魔氣中躍出,魔君曲腿坐在黑豹背上,笑意盈盈地朝他們望來,說道:“昆侖君剛隕,聽說昆侖神域內諸事繁多,沒想到神女殿下竟還有閒心來人間遊玩。”
沈丹熹抬眸,回以一笑,“不過是代母神前來巡視水係河流,要不是來看了一看,還不知道魔君譴這麼多妖魔在洈河水係徘徊,汙濁河道。”
玉昭衛從林中急速奔來,護在沈丹熹左右,與此同時,山林中一陣簌簌聲響,一群鳥影忽然從山上撲下,落地化出道道身影。
漆飲光失去涅槃火後,這群神羽衛走哪都要追在自家少主後麵,這回也不例外。
最後一隻彩色的小鳥拚命扇動著翅膀,焦急地發出“啾啾”鳴叫,由遠而近,長尾山雀翅膀都快撲騰冒煙了,飛到近前才發現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它的小鳥心臟快要爆炸,原本是朝著漆飲光去的,一見這嚇鳥的陣勢,當即鳥頭一轉,衝進了它認為更安全的人懷裡。
沈丹熹倉促地抬手捧住它,不愧是昆侖的小鳥,還挺自覺,她還以為它會去找漆飲光。
漆飲光:“……”他轉眸看一眼神羽衛首領,那首領眨了下眼,這小東西非要跟著來,他們也沒辦法。
眾人的目光從那五彩繽紛的小鳥身上移開,魔君掃一眼這番陣勢,攤了攤雙手,嘴角噙笑,道:“本君隻是來捉拿昔日座下叛將,無意與二位為難。”
看在屠維這麼多年護佑清漪的份上,沈丹熹也不可能坐視不管,她手指垂於袖中,映千春的玉骨扇滑入手心,說道:“既是叛將,就是早已脫離了棄神穀,由不得魔君管了。”
“殿下這話便說得有些沒有道理了。”魔君無奈搖頭,四麵魔氣暴起,隱隱約約露出無數妖魔影,“我倒不知,殿下何時與棄神穀魔將有這麼深厚的交情,若殿下執意要插手我棄神穀之事,本君也隻有得罪了?”
今日的昆侖早已非昔日之昆侖,魔君並無太多忌憚,他不等沈丹熹應答,抬手一揮,周圍群魔湧動,合圍而來。
魔君目光轉向沈丹熹身後的岑婆,抬手一道枯爪影子急速穿過人群,朝那鬼仙抓去。
沈丹熹察覺魔君意圖,抖開玉簡,恰在這時,一股陰寒之氣從地下急速蔓延而出,速度之快,隻一眨眼就將周遭覆上一層寒霜。
地麵下陡然裂開一條幽深的縫隙,正開在沈丹熹一行人腳下,陰寒之氣將所有人裹住,猛地往下拉拽。
魔君的枯爪抓空,魔氣撲湧過去時,地裂合攏,早已不見一個人影。
昆侖和羽山之人全都擠在一條狹窄的陰路上,周圍寒氣森森,閃動著幽幽鬼火,迎麵一人搖著折扇,與眾人拱手道:“神女殿下,羽山少主,希望在下來得不遲。”
岑婆看見來人,越眾而出,畢恭畢敬道:“右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