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最後一縷魔息在蓬萊消散,你以為你一句‘不知’就能撇清乾係麼?”
浮璋垂眸看向他手中斷弦,那是薛宥的本命法器,他們原本想利用法器中的心魔對付沈丹熹,沒想現在卻被對方利用斷弦追蹤到了這裡。
“鳳君還沒查清事實,就已在我蓬萊大肆殺戮,想來就算我說此事與海族無關,你也並不會相信。”
煊烺身後展開羽翼,“本王的確不會相信。”
一紅一百兩道流光急速地碰撞到一起,鳳鳴和龍嘯從海上震蕩開去。
漆飲光破浪而來,望見半空龍鳳相鬥,龍軀被火鳳利爪刮過,鱗片如雨一般砸落水下,但那白龍不顧利爪入肉,翻卷身軀,龍尾死死纏住火鳳身軀,將他往海中拖拽。
下方海水分湧,一頭海獸從水中衝出,頭上尖角如同利劍,直刺向火鳳腹中。
周圍的海獸太多了,綿綿不絕的攻擊從水中射出,煊烺被龍軀纏住,全然躲不開那些攻擊。
漆飲光聽到自己父王翅膀折斷的脆響,他眼中一紅,提起雀翎劍衝上,劍尖卡入白龍破開的鱗片下。
鮮血從他劍尖下飛灑而出,浮璋一聲悶嘯,龍軀鬆脫,火鳳從他的纏繞中掙脫,煊烺的身影自半空顯形,往下墜落。
在即將落入一隻海獸密齒遍布的螯口中時,大長老的青翰鳥飛來,及時將他接住,青翰振翅,在海浪中躲避,追隨在身旁的神羽衛紛紛禦起法器,抵擋海獸的攻擊。
煊烺渾身血跡斑斑,不顧身上疼痛,望向漆飲光瞳孔驟縮,怒道:“漆飲光,滾回去!”
漆飲光聽若未聞,身形隨著龍軀翻湧,妖氣死死嵌在龍身當中,沿著龍脊一路往上劈去,被劇痛翻滾的長龍纏住,轟一聲砸入水中。
海中翻騰的獸影瞬間淹沒了他們。
煊烺目眥欲裂,眼前一陣陣發黑,喊聲卡在喉嚨裡,嘔出一口鮮血。
大長老將眩暈過去的鳳君送入蓬萊島上玄圃山主的靈力護佑中,折身想要衝入海中,又被海中劇烈動蕩的力量震出來,隻這麼短短一刻,海中又多了許多屍首和殘骸。
有海獸,還有神羽衛被撕裂的鳥身。
漆飲光一劍穿透龍身逆鱗,將他釘在一隻龐大的海獸背上,問道:“浮璋,是不是你和薛宥合謀打開九幽?”
海獸從水中衝出,將他們二人再次衝出海麵,浮璋龍爪抓在雀翎劍刃上,笑了一聲,“是,又如何?”
他說完,龍爪鬆開劍刃,身軀逆著海獸落下的力量,往另一側疾衝。
漆飲光的劍刃還穿透在他身軀裡,劍尖牢牢嵌在海獸堅硬的鱗甲內,他這樣的舉動,無異於自剖身軀。
浮璋身上的白鱗幾乎掉落乾淨,血肉分開,背脊上銀色的龍筋卡在劍刃上,隨著他猛力外衝,被從體內挑出。
就連漆飲光都被他這種自殘的舉動嚇了一跳,一把拔出了雀翎劍,在海獸再次潛伏入海時,從它背上跳離,躍上穿過海浪朝他飛來的青翰鳥背上。
“少主,你沒事吧?”大長老緊張道。
漆飲光握著劍,蹙眉看著下方隨同海獸一起墜下的白龍,避水訣的光芒籠罩在他身上,他身上乾乾淨淨,沒有染上半點汙濁,唯有雀翎劍的劍尖滴著血。
他沒想殺他的,殺了他反而斷了線索。
但浮璋卻拚儘全力,自絕在了他的劍下。
浮璋隨著海獸一同往下墜落,龍筋被挑出,他的身軀隨之崩潰,身下海浪翻湧,上方濃雲壓頂,在一片黑沉沉的景色中,一束光芒破開濃雲,如一束天光般射了下來。
九公主那一駕華麗的車輦疾馳而來,車上搖鈴聲,隨著她那一句喊聲一起刺入他耳中。
“浮璋!”
這是浮璋聽到的最後一點聲音,他墜入海中,海獸翻身,將他殘破的龍軀壓入深海。
蓬萊島下,那一具石化的鼇龜丨頭顱忽然一震,鼇龜睜開眼睛,張開嘴將浮璋的龍軀吸入口中,隨即合攏。
蓬萊島上空,雲渺坐在吉光車輦內,整個人都是懵的,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分明在雲海分開之時,他還是好端端的。
雲渺是下定了決心不會再纏著他了,她想起自己上一回來蓬萊時,為了留些借口再來找他,故意留下了一些自己的物品在蓬萊,她應該將它們收回去。
沒想到來看到的卻是這樣的畫麵。
“怎麼會?浮璋,浮璋……”雲渺急急地喘了兩口氣,控製自己冷靜下來,她掐了一縷靈力點在眉心,在心中默念了許多遍清心訣,再次睜開眼睛,確定眼前所見不是幻象後,她終於紅了眼眶。
她想要從車輦跳下,被身旁仙侍死死抱住,“九公主,底下海獸翻湧,靈力暴丨亂,您就算跳下去也救不回神君啊!”
雲渺掙脫開仙侍的手,卻沒有再衝動地想要往下跳,她稍稍冷靜下來了,浮璋的龍筋都被人挑了出來,龍身潰散,她的確救不回他了。
雲渺垂首看向腳下那一座海中孤島,從袖中取出一個鑲金嵌玉的寶盒投擲而下,寶盒迎風而長,將整個蓬萊倒扣在盒中,阻止行凶之人遁逃。
她憤怒的質問從上空傳蕩下去,“浮璋乃是天庭加封的神君,是什麼人敢肆無忌憚,殘殺天庭神官!”
海麵上,漆飲光已經被青翰鳥帶回島內,玄圃山主勉力支撐著這一座靈力山嶽,如今又被九公主的寶盒照頭蓋下,整個靈力結成的山嶽被壓得震了三震,崩裂出一條裂縫,靈氣開始飛快流逝。
他是真的撐不住了。
煊烺壓住漆飲光,揚聲道:“羽山鳳君,煊烺。”
頭頂的寶盒下壓一寸,九公主的聲音再次傳來,怒極道:“區區妖神,你好大的膽子!殘殺天官,你該當何罪!”
煊烺笑起來,“本王區區妖神,確實膽子很大,就算屠儘這東海蠻獸,也輪不到九公主來問罪,若要問罪本王,就回去叫你那天帝老兒親自降下法旨。”
九公主被底下鳳君囂張的氣焰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將全身的法寶都掏出來,一個個砸下去,全將他們砸死在這海裡。
身邊的仙侍抱住她的手,拚命勸說道:“九公主,下麵除了鳳君還有昆侖的山主,您萬萬不能衝動啊,相信陛下一定會為神君討回公道的。”
正當這時,一道威儀的聲音從上空傳來,傳旨官的虛影從天門投影下來,浮於雲端,說道:“九公主,陛下有令,命你立刻返回天界,不得耽擱。”
雲渺紅著眼眶,難以理解道:“為什麼?父君既然已經知道下界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不將他們一同押回天去。”
傳旨官無奈道:“陛下隻命了九公主即刻返回,至於其他,陛下自有安排。”
雲渺垂首立在吉光車輦上,看向腳下血水未退的海麵良久,終於咬了咬牙,揮袖收回寶盒,令吉光神獸返回。
一聲霹靂響過,吉光車輦從半空消失,如來時一樣,衝破濃雲,返回天庭。
淩霄殿中,千裡眼和順風耳站在庭前,向天帝如實稟報了在東海所見所聞,是以天帝才能那般及時地召回九公主。
“萬年前,海水淹沒羽山,鳳君之子死於海族之手,羽族亦死傷泰半,事後若非海族受到懲戒,世代剝奪靈智,永囚東海,煊烺怕是也不會善罷甘休呐。”
天帝說道,揉了揉額角,頗有些頭疼。
“鳳凰二主當年亦是對抗墮神的功臣,煊烺隱忍了萬年才在東海上發泄一通,也算是一因結一果。”
星主撚著棋子,不過兩個月過去,他身上已顯出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整個人都像是他手下那一盤陷入頹勢的棋局,神力現出衰竭之相。
直到這時,天官們才察覺到,天帝與星主這一局棋的不同尋常,他們落下的每一枚棋子都融入了自己的神力,是道心的碰撞。
天界之中已經少有這樣的較量,大家平日就算切磋,也點到為止,不會真的傷及彼此道心,更遑論是天帝和一方神主,這使得天界的氣氛十分緊繃,眾人都暗暗關注著二人棋局的走勢。
星主陷在棋局裡,聽到浮璋隕落的消息,他動作微微一頓,浮璋死得太突然,出乎他的預料。
這使得那一塊五色石碎石脫離了他的掌控,他必須動作快點,早點掌握那足以破天的力量才行。
星主心念電轉,麵色不動道:“如此說來,陛下是不欲問罪鳳君了,看來九公主要傷心了。”
天帝道:“她會理解的。”
九公主的確十分傷心,雖然浮璋不願從她,不能屬於她,但她也絕不想看見他死,還死得這樣慘烈。
她回到天庭,第一時間便闖入了淩霄殿中,想要天帝出具降罪羽山的法旨,為他討還一個公道,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她得到的回答竟是無意問罪煊烺。
雲渺難以接受,“憑什麼?即便海族曾犯過錯,那也是萬年前的事了,浮璋又沒有參與那一場叛亂,他又何其無辜。”
“他身為海族便要承受海族之罪。”天帝第一次嚴厲地呼喊她的名字,“雲渺,你若覺他無辜,便去重新讀讀史錄,看看當年海水倒灌,有多少族群滅於海族之手。”
雲渺垂手立在殿上,指尖嵌入掌心肉裡,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她是知道的,從她看上了那條龍時,她便想要去了解他,想要知道他為什麼要被束縛在一座孤島上。
她翻出了那些她從前看了隻想打瞌睡的史錄,將關於海族的記載都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完了,她曾天真地詢問過母神,若是她找了浮璋做駙馬,能不能將他從那種困局裡解救出來。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他隻是生在海族而已。
天後搖頭,不帶任何斡旋餘地地答道:“不能。”
浮璋明白他們之間不可能,她又何嘗不知道,他們之間絕無可能。
在天帝因九公主分心的這片刻時間裡,星主指尖點落在棋盤一處空白點上,一縷神識飛快沒入指尖下隱形的棋子內。
九幽。
沈薇蜷縮在一個骨灰堆砌的小山包後,時隔很久很久,再一次聽到了係統的聲音。
不,不是那個她所熟悉的係統。
是出車禍後,她躺在病床上時,最開始和她達成交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