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的高層們麵色不渝地坐在椅子上。
從出生就顛覆了咒術界戰力格局的白發少年麵如冰山,他身上還隱隱散發著咒靈的殘穢氣息,不知道已經收割過多少頭顱,才能造就渾身令人怖懼的氣場。隻消被他看一眼,那些原本還蠢蠢欲動想抱怨、離開的人頓時老實了下來。
主事的人兢兢業業地,“悟少爺,涉事的人都已經叫過來了。”
站如雕塑的神子沒有動,似乎在出神。
他現在的樣子讓人覺得格外難以接近,滿頭大汗的主事人大氣都不敢喘,頂著上級的視線不得不大著膽子又叫了幾聲,小心翼翼地說:“悟少爺,所有相關人員都在這裡了。”
幾個人恭敬地站在下首,沒有命令並不敢動作。
直到其中一個男人終於抵不住壓力,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麵地將隱瞞的事情坦白。
他原是隸屬五條本家的咒術師,級彆不高,於是地位也不高,為了能獲得更好的待遇,就偷偷想辦法契約了幾個高等級的咒靈為自己驅使,以此來提高咒術師評級。
這樣的方式雖然見效快,不過也存在極高的風險。強行駕馭自身無法完全掌控的咒靈,很容易發生失控的危機。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在巡夜的過程中才會突然失去了對咒靈的掌控,不知道它去了哪裡,找到它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地人類的殘骸鮮血。
原本不高的室內溫度又驟然降低了許多,讓人幾乎都要打起寒噤。
男人汗流出漿。
本來以為,不過死了個無足輕重的侍女,大不了賠點撫恤金,他已經處理得很熟練——這樣的事從前也不是沒發生過——普通人死也就死了,沒什麼好在意的,比起咒術師和能馭使的咒靈根本算不得什麼,卻沒想到竟然驚動到了五條家的神子。
極少在人前出現過的,從來隻能被他這種人瞻仰的神子,現在和他離得那麼近,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反而讓人生出了冰涼的恐懼,那種被實力死死碾壓到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簡直無處可逃。
房間裡久久沒有動靜,男人魂不守舍地站著,忽然聽見少年平靜到有些死板的語氣。
“把咒靈放出來。”
咒術師機械性地執行了命令。
超一級的咒靈在外麵動輒就能造成數人的傷亡,雖然簽訂了契約,但他掌控起來還是覺得吃力。如今的咒靈更是躁動不安,一經放出,就迅速地釋放,充滿了整個房間。
木質的房間在瞬間被撐爆,砰的一聲炸成了碎塊。
怪形怪狀的咒靈是令人生厭煩躁的愚昧混沌之物,它通體是黑色的,像一團粘稠的汙物彙聚在一起,散發著濃烈如瀝青般刺鼻的味道,中間的地方內陷出極大凹口,這個口子幾乎占據了整個軀體的四分之三,如同一張蠕動的大嘴,怪異又荒誕。
[吃掉——]
它發出了尖銳的嘯聲,[通通都吃掉!!]
男人趴在地上,抬頭觀察後露出了如癡如醉的神情:“已經變成特級咒靈了!”
這話引起了剛從廢墟裡爬出來的五條高層注意,哪怕還灰頭土臉的,但一雙雙眼睛卻如同幽夜鬼火般亮了起來。
六眼如同最精確的掃描儀,隻需要看上一眼就明白那都是些什麼東西組成——對食物的病態渴望,泛濫成潮,最後形成了暴-食的貪欲。
七宗罪似乎生來就帶有強大的力量,怪不得能讓一個低級咒術師迅速爬起爬高。
白發神子停在半空中,低頭冷眼凝視著新誕生的特級咒靈。
巨大的咒靈身軀纏繞著血氣和死人的怨念,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彆的。
“你吃了什麼?”
聲音似是漫不經心,像尋常家常的閒聊漫話。
但如果妹妹還在這裡,就能聽出無波無瀾的聲音下掩蓋的怒火。
特級咒靈區彆於普通咒靈的一點就是它們擁有自主意識,這就意味著能和人進行溝通。
怪物牛眼般的眼珠子死板地往上浮動,從那張大嘴裡不斷往外流出涎液,露出了嘿嘿的傻笑,由於新生不久,說話還有些磕磕絆絆,“人,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吃了很多人,很難吃……除了那個女人。”
它仿佛回味無窮,“有種力量,指引我去吃了她,真是美味啊……力量在身體裡流淌……這可是,這段時間,我吃過最好吃的食物了。”
咒靈身上流轉著強大咒力,這無疑是特級中的特級。
但也就僅此而已。
空氣中的暴怒幾乎快凝成實質,五條家的高層忙叫道:“悟!快住手!”
神子的降世一舉改寫了禦三家三足鼎立的局麵,但這還不夠,想要成為執牛耳者就需要更多的力量。
這樣強大的咒靈既然已經為己所用,再毀掉就實在可惜了。
名義上屬祖父的那輩人在下麵語重心長相勸:“悟,人已經死了,再氣也於事無補,還是該為今後長遠考慮,既然他已經知錯,不如留著他一條賤命,將功補過。”
五條悟默不作聲。
有人又拉來了一個養尊處優的女人,她的相貌和他多有肖似,溫聲細語,“我知道悟為什麼難過,是喜歡那樣的女孩子嗎?”她頓了頓,“沒關係,我保證,一定會為你尋來更好的……”
咒術師為高層們的幫腔狂喜起來,心裡浮上了一絲僥幸,連滾帶爬地跪在下方順勢懇求:“神子大人,小人已經知錯了,從此以後我願為您所役使!”
他看見高高在上的神子低下頭,望了他一眼。
他以為這是寬恕,卻不知那是結局。
那雙仿佛裝著宇宙的眼睛浩然無情,讓人意識如墮黑洞。腦袋就像在瞬間被充入了大量氣體的氣球,眨眼就膨脹起來,耳洞裡傳來碎裂的聲音,好像有什麼爆炸了。
咒力散去,視覺裡彌漫起一陣血霧,中間夾雜著女人丟臉失禮的尖叫。
長老們憤怒又恐慌地看著咒術師的身體直直倒在地麵,已經麵目全非的臉埋在底下,砸起了一片飛揚的塵。
這就是他的回答。
“悟——”
他們隻能哆嗦地重複了這個字幾遍,“簡直是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但被指責的人卻懶得多看他們一眼,朝特級咒靈緩緩地抬起了手。
低劣生物天然具有求生的本能,感受到死亡的威脅,咒靈顫巍巍地想要立刻逃離,卻發現根本無路可退。它原本恐怖的身軀再次膨脹起來,張大了一張黑漆漆的巨嘴,試圖將他也吞噬下去。
這種行為無疑是自尋死路,剛誕生不久的身體再次七零八落,它眼睛裡露出了人性化的恐懼,空洞無神的瞳裡,倒映出對方一步一步踏空而來的身影。
是因為它吃掉的那個女人嗎?
儘管味道很好,但特級咒靈終於有些後悔,早知道吃掉她會死,那就不吃了。
沒人敢阻止現在的五條悟。
高層們隻能默默看著,然後看見支離破碎的咒靈忽然張開嘴。
沒有發出聲音,因此也就無人聽見。
但是五條悟看到了。
它的嘴一翕一動,艱難地做著唇形,好像被誰扼住了脖子,慢慢窒息著,所以說不出話。
他的身軀僵立在半空中。
因為它說的是——
[小白,不要回來。]
這是她在這世上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
大廣間。
人人自危。
香取跟其他人一起步入了房間,所有人都斂聲屏氣,腳下的步伐也放的不能再輕,像怕踩了雷似的。
那個夜巡的咒術師已經死了,而且還是由五條悟親自動的手,這樣的行為出自於那個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神子,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很多人震懾於神子的威名,便單純以為他手上沾滿鮮血,是個不將人命放在眼裡的傲慢者——實際上這種想法全然錯誤,他雖身具令人膜拜的力量,卻不曾草菅人命,反而斬除咒靈,也算另類地護衛了普通人。那些詆毀他嗜殺的話都不過是些無稽之談。但這也不是因為他仁慈,而是因為漠視一切。也因此他的動怒顯得格外稀缺和令人矚目。
她想起了那個死在咒靈嘴裡的少女。
蓮衣不過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卻能得到神子這樣的對待。
和相貌無關,和身份無關,和一切她有她卻沒有的優點都無關。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呢?這根本和她從前學過的道理一點都不一樣,可見這種事情根本就不講道理,他對她的特殊就是沒有道理。
如今蓮衣已經沒有了,他會不會把這樣的感情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呢?就算是寄托替身這種從前在她看來是屈辱的事也沒有關係。
她轉過百般種念頭,跟著其他人規矩地跪坐在墊子上。
正在出神著,她也就沒有留心有人已經走到了麵前,直到對方出聲,才驚覺地仰起頭。
麵前的人冷硬如鐵。
五條悟。
“是你做的吧。”五條悟平靜地說,“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香取不解地看著他:“我不明白悟少爺您的意思。”
她的眼神很迷茫。
沒有任何證據能表明她做了這件事,她的手上乾乾淨淨,毫無可疑。
“值夜的咒術師巡夜領域並不包括那裡,但他卻去了,”五條悟說,“是你讓他去那裡的。”
“我確實說了那樣的話,”她並沒有否認,“但那是有原因的,我之前在蓮衣住的附近無意發現了奇怪的痕跡,為了安全起見,才把這件事上報。”
“是嗎,”他冷淡地說,“這麼重視安全,又怎麼會私下購置違-禁藥物?”
他鬆開手,拇指大一個的小瓶子哐哐當當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一股奇異的香氣頓時彌漫了整個房間。
有不少人臉上露出了迷醉之色,神情變得恍惚。香取臉上也恍惚了一瞬,立馬清醒過來,變得慘白。
他的眼睛並無遮擋,淡漠地望著她,“你的操縱術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