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外鳥啼鳴叫,天色已大亮。
晨曦越過樹梢洋洋灑灑照下一片天光。
一陣沁骨的涼風攜著秋寒裹了進來,蹭蹭刮在皇帝臉頰,刺骨的寒意刺激著他神經,他倏忽睜開眼,下意識往懷裡一摸。
空空如也。
騰的一下,他坐起身來,舉目四望,一眼到底的岩洞,已無傅嬈的身影。
他一顆心瞬間沉入穀底,僵了片刻,飛快披起衣裳,匆匆穿戴好,疾步奔出。
岩洞門口立著兩名侍衛,瞧見他,立即麵帶愧色跪下,
“給陛下請安。”
“人呢?”
他眼底的寒氣比那秋霜還要懾人。
侍衛低眉戰戰兢兢回道,“姑娘已離開...”
“你們怎麼不攔著?”他罕見咆哮一聲,眉宇森然似刀,已無半點昨夜柔情。
那獵袍被寒風掀起,片片拍打在岩洞。
侍衛額頭冷汗涔涔,卻是苦笑不已,皇帝也沒說不準人家走呀。
“微臣有罪。”
皇帝聞言深深閉了閉眼,眼底的怒海波濤已是無處安放,昨夜的種種在腦海裡飛速掠過,他是存了心思今日清晨帶她回宮,昭告天下,結果她倒是好,逃之夭夭,又想一筆勾銷。
睜眼,舉目四望,一大片的密林,經風吹雨淋後,顏色換新,迎著朝陽,露光四射,氣勢勃勃。
而密林下,雜草叢生,已將昨夜所有痕跡掩蓋,仿佛她從未來過。
她若沒來過,他如何在這裡呢?
她攪亂一池秋水,卻又狠心將他撇下。
朝陽漸炫,他眯了眯眼,從齒縫擠出一絲無奈的氣音,“回行宮。”
昨夜失散的侍衛已齊聚,護送他一路朝行宮方向奔去。
原來此處已非皇家園囿的涉獵區,而是繞至了燕山背後,這一帶獵戶極多,也難怪昨夜那岩洞有人滯留的痕跡。
一行人策馬奔騰,比來時速度要快數倍,花了半個時辰便回到了行宮。
皇帝昨夜下令,今日狩獵照常進行,隻是經曆一場大雨,林中濕漉,並不是狩獵的好時候,皇帝還在翎泉宮未回,兵部尚書並五軍都督府副都督及僉事霍山,三人商議在行宮前方的草原舉行一場騎射比試。
雨過天晴,豔陽比昨日要絢麗幾分。
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草原一麵陽的錦棚話閒,時不時對著遠處一雙人兒指指點點。
“說來,你們不信,昨日譚院正帶著那傅嬈入林給大殿下看病,結果大殿下早早出了山,他二人倒是失蹤不見,更有趣的是,李家三公子不知何故隨行,中途遭遇猛獸襲擊,聽聞還受了傷,梅玲筱為這事鬨了他一夜呢。”
“這有什麼好鬨的?李公子雖是三皇子的表兄,可為人極為中正,他隨行護送太醫去探望大殿下也沒錯。”
“問題不出在這,而是這一行偏有那傅氏女,梅玲筱與平康公主一個鼻孔出氣,看那傅氏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李公子再如何憂心大殿下,也可以請旁人代勞,何苦自己跟去呢?”
“這也沒什麼吧?偏那梅玲筱盯他盯得緊,生怕旁人搶了她未婚夫似的。”
“昨夜李公子回行宮,得知那傅嬈失蹤未歸,顧不上傷勢,立即組織人去尋她,後來無奈雨勢太大,方作罷,此事自然又把梅玲筱給惹惱了。”
眾人目色幽幽眺望林海深處,隻見那裡朝霧繚繞,鬱鬱蔥蔥,一個姑娘陷在裡頭,怕是早已屍骨無存。
“她也怪可憐的,先是被人搶了夫君,如今又落到這個境地,哎....”
水泊處,梅玲筱捂著臉頰傷口,紅著眼質問李勳,“勳哥哥,你知不知道,旁的姑娘都在看我的笑話,說我的未婚夫為了旁的女人不顧生死。”
李勳一夜未睡,眼眶凹陷,布滿血絲,心下憂心傅嬈生死未卜,對梅玲筱這般糾纏已是十分不耐煩,“梅姑娘,你我雖訂婚,卻還未成婚,你沒有資格管我的行蹤,自然,哪怕你我成婚,我李勳也會憑良心做事,該救的人要救,而不是為了一些捕風捉影的事,將良心給丟了。”
他撂下這話,大步朝羽林衛駐守處走去。
昨日後來他斬殺那猛獸後,遇上了錦衣衛都指揮使劉桐,不久劉桐的人將譚正林帶出,傍晚時得了陛下口諭,將譚正林斬殺,為了不影響女眷秋獵興致,此事做得隱蔽,除了幾位肱骨大臣,旁人不知,也不許聲張,倘若他不是牽扯入此事,也不會知曉。
他覺得此事蹊蹺,不過錦衣衛做事向來專斷,他不敢問。
今晨,他將傅嬈失蹤一事稟報霍山,霍山已調人入山,他正要去問問情形。
怎知才邁數步,那頭侍衛高喊,“陛下駕到!”
他隻得前往皇帳接駕。
皇帝先回了乾坤殿,沐浴換裝,隨後出來皇帳麵見眾臣,幾位大臣上前將騎射比試議程稟報他聽,他眉宇沉沉,目光盯著遠處林子一動不動。
眾臣發覺皇帝臉色不大好看,一時有些拿捏不準。
皇帝須臾才回神,掃視群臣一眼,目光落在最前的大皇子身上,十來歲的少年個子高高瘦瘦,麵色略有些發白,皇帝昨日出發去尋傅嬈時,已收到裴澄安虞的消息,不過眼下還是略有些擔心,問道,
“澄兒,你身子如何?”
大皇子裴澄見皇帝臉色不好,隻當怪他昨日跑遠,早就嚇得戰戰兢兢,眼下被問,連忙撲通一聲跪地道,“父皇,是兒子的錯,惹了傅縣主遭遇猛獸襲擊,至今生死未卜,兒子心裡難過.....”
皇帝按著眉心,語氣緩和道,“與你無關,你起來...”目光挪向旁邊的賀攸,問道,“大皇子身體如何?”
賀攸昨夜一宿沒睡,至今憂心傅嬈,神思沉沉回道,“稟陛下,大殿下的身子並無大礙,昨日隻是嗆了一口風寒,故而劇咳不止,臣按照周太醫留下的方子煮了湯藥給殿下服用,已是無礙,隻是,陛下,傅姑娘至今.....”
他話音未落,遠方一巡邏的侍衛遙指著林子口喊道,
“傅姑娘回來了,傅姑娘回來了!”
所有人的視線齊齊掃過去。
隻見一穿著綠色官袍的纖瘦女子,顫顫巍巍騎在馬上,緩步朝這邊行來。
一侍衛見狀,疾步奔向前,幫著傅嬈牽住馬,往營帳方向走來。
皇帝目光幽幽鎖在那遠處的人兒,隔得遠,壓根瞧不清楚她的身影,隻是一點點綠色的影子,漸漸地放大,露出完整的輪廓,她低垂著眉眼,一手勒著韁繩,一手懷抱那琉璃瓶,跌跌撞撞,疲憊不堪....
皇帝心裡滾過一陣絞痛,有那麼一瞬間,他想上前將她拽下來,按在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