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朕,可有哪兒不舒服?”
傅嬈緩緩搖了搖頭,眉間依然有虛弱之態,嬌靨似雨打過的芙蓉麵,現出幾分不勝嬌羞的柔媚,這樣的她,比往日那番沉靜自持,越發勾人心魄。
“陛下”她紅唇輕啟,語音綿軟,“我想回家”四字說出來,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她眉眼濕漉漉的,望著他胸前,也不與他視線相接,
皇帝扶她臉頰的手微微一凝,默了默,並未接她的話。
二人對峙著,良久無語。
傅嬈察覺到他無聲的拒絕,眼眶泛酸,豆大的淚珠兒一顆顆湧出,一滴一滴砸在他手心,漸而如斷了線的珠子,彙成一行,跌落。
不消片刻,他掌心已積了一灘水。
他緩緩將她往懷裡一帶,壓在她軟軟的發梢,深深吻著,
“你想要朕放手,朕卻做不到,嬈嬈,朕怕是要食言了”
傅嬈無聲地抗拒著。
皇帝抱了她一會兒,將她鬆開,“來,彆跟肚子過不去,先將這燕窩粥喝完。”
見傅嬈撅著小嘴一動不動,他失笑,從她手中接過小勺,舀了一勺遞至她嘴邊。
傅嬈眼眶紅紅的,眼睫依然掛著淚珠,模樣兒如同小貓似的可憐,卻是倔強地望著他。
皇帝冷哼一聲,捏了捏她鼻梁骨,“小妮子恃寵而驕了不是?”
傅嬈氣哭,將那勺子燕窩咬下,又去奪勺子待自己吃,皇帝卻不許,又舀了一勺,決意喂她。
傅嬈抿著嘴,垂下眸,將下頜壓在膝蓋不動。
皇帝也不惱,用那小勺子撥弄著她唇瓣,一點點破開她牙關,將燕窩粥喂進去。
傅嬈終究不是那等羞澀嬌嬌小姑娘,與他鬨一陣,知拗不過他,便乖巧將一碗粥喝完,總算是將饑腸轆轆的腹部給偎暖。
她下榻,跪在他腳跟前,如常那般懇切望他,
“臣女謝陛下搭救之恩,時辰不早,臣女已兩日不曾回去,家母難安,明日又是幼弟放學之日,臣女家裡還有一大家子事呢,懇請陛下放我回去。”
對上她柔柔的眼,皇帝已是心軟,將她拉起身,“今日是朕之過,叫你委屈了,你氣色極是不好,朕不放心,你先睡一覺,朕讓周行春來給你把脈。”
傅嬈聞言,心又繃緊。
執意回去,隻會叫他起疑,隻要將周行春一關過了,她便萬事大吉。
“好”她柔聲應下。
皇帝揉了揉她發梢,溫聲道,“你先睡,朕還有些事要處理。”
“嗯”傅嬈低眉順眼地點頭,緩緩將腿挪至塌上,見皇帝依然坐著沒動,怔怔問道,“陛下,您不是要去忙嗎?”
皇帝愜意一笑,眼含寵溺,“朕等你睡著了再走。”
傅嬈心頭犯難,她哪有心思睡著,眼下醫囊就在身側,得等在周行春來之前,做些準備。
不過強辯是無用的,她便乖巧地躺下,正要去扯被褥,一隻手伸了過來,幫著她將被褥蓋至肩口,他目光沉潤,又溫和,像哄小孩兒般,
“朕就在隔壁,你彆怕安心睡一覺。”
傅嬈定定望著她,心口情緒紛亂複雜。
這輩子將她當小姑娘一般護著寵著的,也就他了。
今日他如天神降臨,將她護在懷裡那一刻,要說不撼動是假的。
隻是那刻,心中更多的是對淑妃及皇後的怒,以及對皇宮的厭惡。
後怕的情緒褪去,那番激越的撼動又緩緩湧上心間。
“陛下,謝謝您”她輕柔地說。
皇帝含著笑,緩緩抬起手臂,輕輕撥弄著她耳鬢的亂發,“不必,是朕欠你的。”
他今日差點沒保護好她,心中已是愧疚之至。
傅嬈閉上了眼。
片刻後,均勻的呼吸聲傳來,皇帝方才長長籲了一口氣,起身折出。
他忙了一上午,並不曾用膳,先匆匆吃了幾口午食,去到議事廳,將上午未議完的章程提了起來。
內閣幾位重臣正在商議各部缺員人選,幾方爭執不休,等他裁決。
周行春到時,皇帝猶然不知,他手裡拿著內閣初定的人選,正與吏部尚書與禮部尚書及程康三位重臣一一核對。
小金子親自接了周行春至暖閣外,將他身上的披風解下,撲落上頭的雪花,
“好端端的,又下起了雪,今日您本該休沐,倒是勞煩您了。”
周行春含著笑將醫箱放下,接過小內侍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暖身,“你說的什麼話,陛下傳召,老夫便是萬裡也得趕來。”
小金子將披風遞給內侍,擰著周行春的醫箱,靠近些他,低聲耳語道,
“今日淑妃哦,如今該叫李嬪娘娘,她差點對傅姑娘用刑”
他話未說完,周行春眉間一顫,已眼露驚光,
“姑娘受了驚嚇,遭了一番罪,陛下將她抱回時,神色懨懨,瞧著極是不好,陛下不放心,方接您來看診。”
“我知道了”
周行春神色凝重了幾分,立即放下茶盞,接過小金子手中的醫箱,快步往裡走,繞過屏風來到暖閣,正見傅嬈在宮女攙扶下幽幽喝了口茶。
“周太醫”她虛弱地衝他笑了笑。
臉色確實不太好。
周行春略有心疼,蹙著眉暗自歎氣,這還沒入宮,淑妃便要弄死傅嬈,入了宮,豈有活路?
一邊思忖,一邊將醫箱放下,宮女幫著傅嬈將手腕放至小案,周行春朝她擺擺手,示意宮女退下。
宮女便與小金子退到角落裡。
周行春隔著白紗,並不急著聽脈,隻低聲與傅嬈道,
“你這丫頭啊,也是多災多難,依老夫看,不如過幾日便將你遣出京城,你去外地避一避風頭吧”
傅嬈僵僵淺笑,並不接話,心中極是緊張,眼神時不時往周行春手上睃。
周行春這才將心神放在脈象上。
起初,脈象略有些浮,顯見的氣息不穩,受了驚嚇。
他用力按了按,閉目,再聽
時間悄然而過,傅嬈心中的忐忑越發濃烈,
片刻,周行春睜開眼,溫聲道,“換一隻手。”
傅嬈急得眼角發紅,卻不敢質疑,隻稍稍側身,慢吞吞的,將另一隻手放上去,“周太醫”她欲言又止地想探一點口風。
周行春不做理會,隻安心切脈。
傅嬈心中越慌,論理她剛剛用藥灸貼了四個穴位,脈象定會受阻,且會弱許多,比上回更加穩妥,但是周行春這番八風不動的麵容,令她沒底。
一盞茶功夫後,周行春放開她的手,溫和道,“你好好歇著,老夫去給你開方子。”
醫箱都來不及合,他立即起身,轉身的片刻,臉色已是陡然一變,驚愕,無奈,惋惜甚至是心痛,紛繁複雜的情緒湧至他心口,最後皆化做眉宇間一絲凝重。
他疾步退出暖閣,輾轉幾道,來至側殿議事廳,朝立在門口的內侍問道,“陛下可在裡頭?煩請通報,我有要事稟報。”
甬道與議事廳之間隔著一間茶水耳房,耳房狹長,隻供四人並立,此刻,周行春便立在耳房窗口下,怔望著琉璃窗外。
暮色深重,寒風四起,殿廡下九盞羊角宮燈,次第而開。
一疊疊雪花被殘風掠起,纏繞那燈芒飛舞不絕。
身後千鈞般的步伐響起,周行春立即回身,迎上皇帝冷冽的眸光,乾脆利落道,
“陛下,傅姑娘有孕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