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 她行至馬車旁。
孫釗將馬鐙擱下,秋香小心翼翼攙著她上車。
掀簾而入,亮堂的光線撲麵而來。
四角懸掛精致的琉璃小燈, 明黃帳紗將車廂映得通明,軟塌前擱著一銅爐,爐中正呲呲燃燒著獸金炭,溫暖舒適。
一道清俊的身影端坐其上。
傅嬈不敢望他, 矮著腰身跪下行禮, 皇帝的手臂先伸過來,握住她的柔荑, 靠近炭爐替她烤著,
見她手背紅一陣白一陣, 指尖泛出一層粉色的紅暈,冰涼透骨。
“凍壞了”
皇帝輕輕揉捏著, 暖哄哄的熱流順著肌膚竄入血脈。
傅嬈不自在地往前傾身, 心頭微窒,自打算離京, 現在每次與他親密接觸,都令她惶恐。
他心思越深, 她越發難脫身, 他越好, 她也越愧疚。
暖烘烘的熱浪逼得她臉頰泛紅, 她微微出神,竟是有些困倦, 兜帽垂在腦後, 雲髻的花鈿墜著一串珍珠, 一晃一晃, 閃爍銀芒,杏眼如水,那一抹俏色,隨著眸光流轉,滑入他心口。
手心已烤熱,手臂還是涼得厲害。
將四角小銅爐挪開,忍不住伸手,將她抱起,輕輕放在了在懷裡。
身側的大氅往前一裹,將傅嬈整個兒兜在懷裡,用胸膛去暖她,如珠似玉地捧著。
些許近來養得好,氣色紅潤,眼角泛著瀲灩的水色,清致的容貌配著這一身海棠紅,如一朵明豔的嬌花,悄悄地在他懷裡盛放。
傅嬈僵著腰肢,被動地瑟縮在他懷裡,落在他眼裡便是一副脆生生的模樣,越發惹人憐惜。
隻聽見他慢聲道,
“嬈嬈,朕不想你再受委屈朕要給你名分。”
傅嬈心下忐忑,輕輕吸著氣,試圖放鬆身子,她已是累極,渾身酸軟無力,實在是擔心撐不住,在他麵前露了底細。
避開話茬,輕聲道,“謝陛下今日饒恕坤兒莽撞之罪”
皇帝輕輕笑了笑,姿態放隨意了些,手臂的力道卻不減,依然將她圈得緊緊的。
“他很好,每一拳都揍在朕的心坎上,朕該要謝他”皇帝抬手捏了捏她發燙的耳尖,“謝他替朕出了氣”
傅嬈麵紅耳赤,小手推搡著他,略有些無語,卻也懶得與他掰扯,隻柔聲道,“陛下,時辰不早,我該回去了”催他行馬。
“不急,你該餓了,先吃些東西。”皇帝揚聲朝外吩咐,“傳膳。”
孫釗恭敬地遞了一個食盒進來。
皇帝接過,擱在一旁的小案,打開食盒,將一盅燕窩枸杞蓮子粥端出,舀出一勺,試了試溫度,剛剛好,喂到她嘴邊。
傅嬈抿著唇,十分不好意思,怯怯望了他一眼,緩緩將手從他掌心掙脫,柔聲道,“陛下,我自己來”
皇帝這回倒沒堅持,將勺子遞給她,雙手扶著她的腰。
傅嬈折騰了一日,確實餓得饑腸轆轆,小口小口吃得極快。
皇帝極是滿意,她睡得安穩吃得歡心,便覺賞心悅目。
小碗見底,皇帝親自給她斟了一杯水,自知她懷孕,車廂裡不再備茶。
懷身子的女人飲食舉止要注意什麼,周行春都告訴了他,皇帝記在心裡。
傅嬈吃飽,飲了一杯溫水,力氣足了些,身子也暖和許多。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軋著青石板,破開夜色,發出一聲聲脆響。
“陛下是送我回去嗎?”她眼巴巴地問,
皇帝看出她的小心思,側頭捏了捏她臉頰,“不然呢,你想跟朕回宮?”
傅嬈靦腆地笑了笑,避開他揶揄的視線。
皇帝卻不準備放過她,手掌輕輕在她後腰摩挲,漸漸往下
傅嬈眉眼輕倦,懊惱地抓著他手臂,央求道,“陛下您彆這樣”聲音軟得如棉花似的。
他反將她的手握住,困在她身後,重重捏了捏,“你還沒回答朕,嬈嬈,朕不想你再被人指指點點,你答應朕,入宮為妃可好?”皇帝凝望她的神色。
傅嬈身子又顫又軟,搖搖欲墜,她累得連喘息都很艱難,很努力地抬眼,脆生生望他,用比平日柔軟的語調喃喃懇求,“陛下能不能再給我點時間,我還沒準備好”
皇帝眼神幽深了幾分,俯身,抵著她額尖,一字一句沙啞問道,
“準備出京巡視兩年,準備將藥鋪丟給兩名管事,準備把你母親鄭氏兩年的用藥都配好,是嗎?”
他手掌扣在她後腦勺,額尖的力道雖不重,卻仿佛將她釘住似的,讓她無處遁形。
傅嬈滿目驚愕,唇色發白
他都知道了
腦海陷入一團亂麻。
寬大的車廂頃刻變得逼仄,她呼吸窘迫,透不過氣來,重重地吸幾口氣,小臉通紅如霞。
默了片刻,疲乏的腦筋總算揪住了一絲線頭,她濕漉的眉眼蒙著一層水霧,紅唇顫顫,“陛下您說過我沒懷孕,便放我出宮我隻想出京兩年,避避風頭,我”
手指深深嵌入掌心,心虛地怎麼都說不下去
皇帝知她做賊心虛,冷雋的眉眼染了幾分笑意,手臂繞過她身後,將她手指一點點掰開,“傻姑娘,彆傷著自個兒你想出京,等過兩年,朕帶你南巡,你依然可以巡視各地醫署,挖掘人才,收集藥譜”
傅嬈委屈地崛起了嘴,正待辯他,腹部忽然湧上一股惡心,她當即捂住嘴,下意識往前一傾,沒防住,滿口的穢物就這般吐在了皇帝懷中。
滿目狼藉,沿著他衣領往下跌墜
傅嬈嚇得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她飛快挪下身子,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她手忙腳亂要幫他去擦拭,卻被皇帝失笑攔住。
“你讓開些,朕來”
他用力將傅嬈身子撐起,避開汙穢之地。
傅嬈跪坐在一側,滿臉愧疚望他,“對不起,陛下,對不起”
“不怪你,是朕孩兒的過錯”
皇帝話未說完,倏忽止了聲,
四目相對
傅嬈如遭雷擊,杵在那裡,一動未動。
皇帝遲遲地笑了笑,眉梢一揚,垂首清理身上的穢物。
吐得過多,以至內衫沾濕,怕是得換一身。
皇帝自顧自解開領口,露出精壯的胸膛
傅嬈腦子裡轟隆隆的,如天雷滾過。
直到那古銅色的肌膚撞入眼簾,傅嬈方驚醒,忙轉過身子,將臉擱在一側車壁,埋得緊緊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都知道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
那日周太醫已切出喜脈。
他為何不做聲不,他定是想看看她能折騰出什麼事來,一定是這樣。
傅嬈說不出心中滋味來。
又氣又怒,還很害怕。
下意識將身子往角落裡縮,餘光,他衣裳已褪儘,模糊的輪廓與記憶深處的淩厲線條重疊傅嬈臉頰燒騰,羞愧地,將臉埋得死死的。
須臾,皇帝換好乾淨的衣裳,手搭在膝蓋,閒適覷她,
“你這是想往哪兒逃?莫非想從這車壁鑽出去?”
傅嬈又羞又惱,趴著車壁不放手,倔了片刻,垂頭喪氣地將膝蓋挪了個位置,跪在他腳跟前,誠誠懇懇認錯,
“陛下,臣女有罪,請您責罰。”
“來”皇帝先朝她伸手。
傅嬈悄悄抬了半個身子,望著那隻寬大的手掌,五指如山,手握乾坤,
這是告訴她,她逃不出他手掌心。
若是孩子沒被發現,她尚且可以一試,眼下想想這位帝王的手段與能耐。
傅嬈絕望地閉了閉眼,緩緩將手遞過去。
掌心的小手皙白柔嫩,軟軟的,一捏仿佛能碎。
皇帝唇角淺淺勾出一抹笑,順勢將她往懷裡一抱,動作極是溫柔,卻又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俯首,貼著她的額尖深深吻了吻,又克製著鬆開,將她按在他心口。
“你聽聽”
傅嬈從未像現在貼他這般近,隔著胸膜,能聽到那咚咚的心跳聲。
“你膽大妄為,試圖帶著朕的孩子離京,傅嬈啊傅嬈,這得是多少重罪?”
他粗糲的指腹揉著她臉頰,用了些力道,傅嬈略有些疼,卻不敢躲。
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被他箍的不舒服,傅嬈呼吸艱難,破罐子破摔道,
“債多不壓身,臣女不想入宮,陛下是知道的,臣女不想孩子步大殿下後塵。”
皇帝臉色微的一變。
傅嬈察覺到他身子僵硬,也知是惹惱了他,欲從他懷裡掙出請罪,
他發現得快,及時將她圈緊,緊貼著她背,“還想逃?”
滾燙的熱浪侵襲著脊背,傅嬈怔然片刻,歎氣道,“既是被陛下發現了,臣女無處可逃,隻是”
“彆隻是了,朕不可能讓皇嗣流落宮外。”皇帝看穿她的心思,“更何況,若是皇子呢,你可知朕對他期望極高”
皇帝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令傅嬈震驚的話。
是她以為那個意思嗎?
不等傅嬈回答,他下頜摩挲著她軟軟的發梢,低聲繾綣,
“你犯了欺君之罪,朕該怎麼罰你?”
傅嬈拋卻紛亂的情緒,淡聲道,
“陛下,我辯無可辯,您要怎麼罰我,我都認了,可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您可否彆牽連他人?”
皇帝輕輕笑出聲來,撫她腦勺,“你一人做事一人當?你現在是雙身子,朕罰了你,朕的孩兒不是委屈麼?”
傅嬈羞澀地垂下眼瞼,
這是要放過她?
“不過,你可以贖罪。”
傅嬈愣住,回眸認真望他,“怎麼贖?”
皇帝垂眼,見她水汪汪的眼眸,盛滿了虔誠與認真,心裡遲疑著,總覺得是欺負了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