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籠薄紗, 聽香小築活水環繞,如躺在江南蒙煙一座船塢。
屋內寧和靜謐,是那上好的獸金炭也是無聲無息的燃, 秋香靠在圈椅上打著盹兒,傅嬈斜倚在軟塌上翻醫。
太醫院這麼多年陸陸續續都在編纂那本《藥典》, 每位太醫負責一部分, 林林總總有幾十本冊子, 她剛太醫院, 接手此事,將這些冊子全部翻閱一遍,裡頭詳儘不一,錯誤不少, 想要將這些冊迭整合成一本綱目統一的籍並不容易。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與各位太醫商議這本的綱目, 該以何體例編纂此。
最後敲定,以藥為綱,衍生至此藥常治病症, 再列舉一些診斷案例, 附上對應方子,傅嬈還想將祖母及自己鑽研多年的常見病藥方給附後, 很得太醫院諸位太醫讚賞。
這麼一來, 已不僅僅是一本藥。
任何都不可能囊括所有, 必有偏重,此依然以藥材為主, 診斷為輔。
這幾日,她將太醫院所有能用上的冊整完畢,眼下需要請一批筆吏將各冊籍以統一的綱目謄抄下來, 彙合成一本,她逐一堪合校正,最後交予賀攸,周行春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關,可完。
沒個兩年功夫怕是不成。
也好,若真入了宮,漫漫長夜也有得打發。
隻是吏部一直不肯調人,此事擱置,傅嬈與典藥局的典藥使皆急得發愁。
門吱呀一聲推,傅嬈抬眸望去,隻見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光暗交彙處,他著玄色蟒龍紋帝王常服,如暗夜一座巍峨的山壁,矗立人間。
皇帝從容踏入,小金子跟在他身後捧著一疊奏折。
傅嬈瞧見這情景,愣住了,與其同時,也鬆了一口氣,白日他那番語氣仿佛是要折騰她似的,她慌得不得了,眼下連奏折都抱了來,莫非是來這看折子,倒也好。
秋香連忙從圈椅裡滑了下來,跪下請安,小金子將奏折放在塌的桌案上,暗暗朝秋香揮了一手,二人同時退下,將門掩好。
傅嬈已趿鞋下榻,緩緩行至他跟,鄭重福了福身,“給陛下請安。”
她今日著了一條家常舊裙,顏色並不鮮豔,偏偏個子秀逸高挑,怎麼瞧都是姿態婀娜。
皇帝神情十分閒適,手裡還捏著一串小葉紫檀,燈芒下泛著星星光點,傅嬈猶然記得那次在岩洞,她求他放手惹惱了他,他將手裡那串珠子丟入火堆,瞧著像是又弄來一串,不過這一串倒是沒先那串油亮有光,想必是剛上手不久。
皇帝見她神思微動,淡聲笑道,“想什麼呢?”
拉著她一道在軟塌坐下,順手將那串紫檀丟擲在案上,將傅嬈扶了扶,怕她摔著似的。
目光落在塌側那本醫,微的眯起了眼,“晚上少看,傷眼。”
傅嬈跪坐在他身側,想起那筆吏一事,神思一動,“陛下,臣女有事想奏。”
“哦?”皇帝靠在引枕,將那本醫執起隨意翻了翻,見她一副鄭重的模樣,抬眸覷她,“你說。”
“太醫院正在編這本《藥典》,需要請一批筆吏幫忙謄抄冊,您也道,咱人手不夠,哪怕有幾分學識,比起六部那些資深的筆吏是遠遠不及,上次賀大人去吏部,請求調一批人過來幫忙,吏部以事多繁雜為由拒絕了。”
傅嬈露出幾分為難,“我也吏部繁忙,咱這點事在他眼裡實在是不算什麼,可到底是造福千秋萬代的好事,故而懇請陛下設,幫我太醫院臨時借調一批筆吏,若是人多也不用太久,至多一月可將那冊抄完。”
皇帝聞言微微思忖,“年底了,六部轉如陀螺,倒是常,不過是謄抄些冊,朕有子,在各部衙署張榜,據謄抄字數設賞,或給銀錢,或轉授,必有人來應召,些許很快能解了你這煩憂!”
傅嬈聞言眸眼幽亮,驚喜地笑出聲來,連忙叩首,“謝陛下,陛下這子真好,既不耽擱六部政務,也不用抽調人手,六部堂官必無異議,底下那些小吏得此機會,能掙點薪水,何樂而不為?”
“陛下英明。”
苦惱太醫院許久的難題,皇帝一句話輕輕揭過。
皇帝見她喜不自勝,暗暗歎著氣,伸手握住她,將她往懷裡一帶,
“朕跟你說過數次,裡不許裝事,有難處隻管告訴朕,你現在懷著孩子,將自個兒照顧好是大事,你明白嗎?”
傅嬈窩在他懷裡,脊背微微有些發緊,明白歸明白,不一定做得到,她向來不是求人的子,不到迫不得已,她放不下身段。
眼下他這般說了,她隻悶聲在他懷裡應下。
皇帝察覺她的敷衍,輕輕捏了捏她耳尖,
“朕的話,你總是不放在上,害朕日日懸,替你憂著,你以為朕三番五次送東西來,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叫你少操點,安養胎?你倒是好,一點都不為朕的孩兒著想,皇嗣可是社稷大事,你可彆因小失大。”
傅嬈聞言睜著濕漉漉的眸眼,望了他好久,方領會這話的意思。
她出身小門小戶,鄰裡街坊女人家懷孕是常有的事,也不見哪個懷了孕跟祖宗似的供著,該做什麼照樣做,到臨盆,反而生的快,少遭罪。
她也他對這個孩子極是看重,平日十分小,不曾想還他數落。
“陛下,我錯了,不過女人懷著孕,總是窩著也不好,回頭生產會吃苦頭,您放,我裡有數,累著了必不會強撐。”
皇帝點了點她額尖,“朕不是不讓你走動,你去太醫院朕不也沒攔著?朕是不許你思太重。”
傅嬈明白他言下之意,埋首在他胸口不說話。
說白了,她還是不信任他,沒將自己的徹底交出去。
怎麼可能呢?
入了宮,她隻能仰仗他的寵愛活著,可這寵愛風光時無極,一旦敗落了,如泥土,任人踩捏。
她若守得一方寧,於漫長的歲月蹉跎至少不會妄自菲薄,不會卑微地苦苦哀求他一點可憐。
皇帝察覺到她蕭索的情緒,將她從懷裡緩緩拉,垂眸注視她的眉眼,
“擔入宮後身不由己?”
傅嬈微微一顫,明燭耀出她眼底那一抹微瀾,想將事道出,嗓眼黏住似的,如何都使不上,最後隻愣愣點頭,身子也僵如石雕。
皇帝想起今日鄭氏所言,如果不是他,或許她該嫁一位普通男子,相夫教子,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